“?”
陈临渊懵了,耳边突然回响起二人初见时他问过自己:
“云成律师事务所很近,开车五分钟就能到。”
“你——
对法律感兴趣?”
陈临渊思考半天只能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
时亦感到额角抽痛了两下,不难看出这人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他轻笑一声把手放在陈临渊头上,忽觉不对,使劲往下按了一把。
陈临渊头上喷了发胶,手感不是很好,他脖子往下一缩,把他的手扒拉下去,瞪着眼控诉时亦的行为。
“想去哪?”
时亦插着兜问他,意思是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还是回家。
钟天飞不动声色往远处站了站,他拿林阳的律师证都能想出来他哥肯定要说出那句经典的——“都行,看你。”
陈临渊低着头歪在椅子上,眼神疲倦,沉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想回家了。”
一声叹息犹如花瓣归入尘土,每结束一场庭审,他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放空,好像在慢慢卸下身上的担子一样,直到卸下最后一个沉重的责任包裹,他才能直起腰。
责任太重,要把他这颗自认轻薄的灵魂压垮。
钟天飞在一旁默默举手,面色凝重,二人的目光接连看过来。
“那个...爸爸们能把我顺路捎回去吗?”
陈临渊没什么兴致地笑了两声,勉强抬起头给出答复:
“问问你这个新认的爹。”
时亦一哂,左手扶起陈临渊,另一只手推开沉重的木门,温和道:
“一起走吧。”
钟天飞兴高采烈追了上去。
太阳西斜,愈见其大,愈显其红。西天云霞被染成绛色,层层叠叠,如火烧一般。天空先是蓝得澄澈,继而转为橘红,云朵镶了金边,浮动于天际。
陈临渊坐在副驾,美景尽收眼底,举起手机想要拍照,一点开相机却是自拍,自己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屏幕里,他下意识要去遮,屏幕边缘钟天飞和时亦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把手机拉远了些,让另外两个人完全出现在镜头里。
镜头感达人钟天飞先生立马找到绝佳的角度,年轻活泼未遭受过社会毒打的脸从后面冒了出来。
时亦戴着墨镜,脚下踩着油门,分不出心思看摄像头,还没来得及摆姿势陈临渊就按下快门。
陈临渊把照片找出来检查了一遍——时亦白得反光,神情放松,要不是他按着屏幕调曝光度,钟天飞的脑袋说不定能发光。
遮上这双“会说话”的眼睛,陈临渊忽地感觉这人权威性骤减,但当他视线下移到短袖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时,陈临渊一秒否定先前不成熟的结论。
转瞬间,夕阳西下,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淡淡的橘红色。
“没拍上吧?”
时亦单手取下墨镜放前面一放,分神看了他一眼。
陈临渊摇了摇头。
没拍上,但也没关系。
“又不是只有今天才有夕阳。”
他熄灭屏幕,朝时亦笑了笑。
时亦敲了敲屏幕上导航里自己家的位置,低声说道:
“我们也不是只有今天在。”
陈临渊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身体里哪个部分被人生生掏走了一般,他听见邱睿旸问他:
“你不是说要带阿姨去国外生活吗?怎么还没走?”
回忆被撕成碎片,把他深深埋在了地底,他在伸手不见五指黑的底下朝着空荡的空间问道:
“我当初为什么要住进来?”
不对,陈临渊默默皱了皱眉。
“我不是一个依赖别人的人。”
声音被困于深渊,淹没在狂风的号叫里。
“走啦!”
钟天飞没轻没重一拍他肩膀,朝前面二人挥挥手下了车。
时亦的视线掠过愣神的陈临渊,右手搭在副驾上,朝钟天飞礼貌地笑了笑。
车门被甩上,时亦面色蓦地一沉,并没有急着松手刹,他能感受到陈临渊把自己关进了封闭的情绪牢笼里,但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不高兴?”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临渊一怔,猛地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几乎要被时亦圈住,呼吸节奏明显变快,慌乱之中他扯了个谎:“饿了。”
时亦自然不信这种鬼话,但也不好多说什么,索性换了个话题。
他一打方向盘,锐利的目光划破深蓝色的天际,说道:
“不想知道我第一次看你打官司是什么时候?”
陈临渊闻言回了神,眼睛倏地一亮,换回舒适的坐姿,双手抱臂,期待地说道:“想。”
一年前,连旗亲自带陈临渊做案子,彼时他毫无经验,手里的律师证还没捂热乎。
“王霖。”
“我说名字你肯定想不起来,他是一个断了一根手指的人,所以遭到了职场歧视。”
他心心念念面到的工作,只是因为入职后被发现断了一根手指而被拒绝录用。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进到云成之后的第一个案子。”
时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多数人往往对自己接触到的第一件事印象深刻,比如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医生做的第一台手术,律师代理的第一个案子也不例外。
“那人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吧,所以我当时在场。”
陈临渊反倒觉得尴尬起来,因为这场官司他就没怎么开过口,冷汗直接浸透了外衣里的衬衫,别说旁听席了,就是审判长他都没敢看。
“最后赔了多少?”
时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好像是将近4万吧,还有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陈临渊僵硬地“哦”了一声。
路过减速带时车子剧烈颠了一下,身后的伤口猝不及防被扯到,陈临渊“嗷”地叫出声来,时亦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连着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我靠!你不想跟我住了直说啊!别搞谋杀!”
陈临渊疼得脑子一片空白,数根神经胡乱拧成一团,脱口而出,话也变了味道。
“不是不是不是——”
陈临渊捂着脸在心里进行了一番天人搏斗:
“什么叫人家不想跟我住?不是我没去处吗?而且他只是有自己的规划,又不——”
“不对。”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对不起。”
遇事不决先道歉,嗯,陈临渊小心翼翼抬起头去看时亦的反应。
被看的人视若冰霜,冷静地开着车,甚至减缓了速度。
“我我我现在订个酒店,我去外面住,你别生气别生气。”
陈临渊反着拿起手机,指纹解锁半天按不开,他连忙把手机转过来,屏幕还没亮起来就被时亦劈手夺过,看都没看直接扔到后座。
手机主人闭着眼默哀几秒,感觉自己离被扫地出门不远了。
在他认真想着下个住处的时候,时亦早已调理好了情绪,深沉的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车子平稳驶入小区,他冷冷问道:
“为什么这么想?”
陈临渊抿着嘴垂着眼,眉心微蹙,脑袋靠在头枕上,后背自虐般地紧贴在椅背上,经过霓虹灯时这幅难受的神情被时亦精准捕捉到,他抬起空闲着的右手,两根手指勾住人的衣领往前一扥。
“说话。”
他叹了口气,在自己的职业理念里,永远都是鼓励开口而非强行破门,他甚至可以接受被误解,但不是现在。
陈临渊膝盖朝向右侧,这是一个排斥的动作,但他并非排斥身边的人,而是没想好怎么说。
他不想说他听到了那天时亦和邱睿旸的对话,因为这件事说出伤人的话显得自己很矫情,更何况做人要有边界感,自己只是他的朋友,一个生活中莫名其妙的闯入者。
这场对话自此戛然而止,一路沉默到了家中。
时亦连鞋都没换就大步流星闯进客卧,陈临渊摆东西没什么讲究,所有常用品都在明面上放着,他扫了两眼直接拿走要用的药膏和纱布,再推开自己的屋门随手一扔。
伤者不明所以,等换完鞋迈着虚心的步子回到房间时,根本看不出少了什么。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各怀心事,时亦连水都懒得烧,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瓶,陈临渊在屋里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动静一阵心惊肉跳。
“我药呢?”
穿着家居服的陈临渊终于说话了。
电光火石间,拧成一团的神经顿时四通八达,望着对面紧闭的门,没了办法。
一门之隔,时亦站在床边吹头发,温热的风在发丝间穿梭,头发乌黑又浓密,吹到快要干的时候,他关掉了吹风机,听到身后细微的响声,他默不作声勾了勾嘴角,面色一瞬间沉了回去。
“什么意思?”
他反手拔掉插销,眼内没有一丝波澜,语气平淡到就像在课上发问。
“没事。”
陈临渊丝滑转身,大不了不上了,日子不过了还不行吗?
这一转身就像捻着了火,身后的人一阵气血翻涌。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右臂被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量扔到床上,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喊,后背一凉。
“我草!”
他挣扎着起身,小腿被身后的人用膝盖压住,力道不大,但就是能把他锁在那里。
“再动把你扔出去。”
陈临渊无措地往被子上抓,一切的行为和走向都超出了他的预期,有一个人疯了,但肯定不是自己。
“我可以解释一部分!”
时亦轻哼一声,利落地撕下纱布,斑驳模糊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
“不想听。”
洁癖、轻微强迫症、情绪稳定、从不打人,这是陈临渊给时亦打的几个标签,但在这一刻——
全都被时亦亲手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