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 第5章 第5章

在万剑城的中心有一座星尘大厦，大厦顶楼是一家名为问剑阁的高档餐厅，瓷碟状的顶层造型，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米。

覆盖整个问剑阁的碎星灯从遥远的天际飘洒下无数片莹白雪花，雪影缓慢穿透顶楼的蓝杉与蓝冰柏，直落在满地银叶菊与鼠尾草上，从灰蓝树梢到银白浅草，全都结满了天生的冰霜，异色植物营造着盛夏的冬日幻想。

任江野从飞行器副驾驶位上跳下来，挥手驱散了眼前正在坠落的灯影，她总觉得碎星灯的光效像一群迷路的萤火虫，净往人脸上乱扑。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任江野看着两侧空荡荡的桌椅，有些奇怪。

“听说师姐要来，就算是问剑阁也得提前清场。”尘远霜从驾驶位下来，冲着飞行器一挥手，它便自动关好门，低空避让高高的杉柏，飞向远处的专区停泊。

“我才不信。”任江野一把揽住尘远霜的胳膊，“我来问剑阁多少回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

尘远霜嘴角上扬出很小的锐角，由着任江野挂靠在她身上往前走，“今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看那是谁。”

顺着尘远霜的眼神，任江野一路看向不远处的露天厨房，只见一个机器人独自忙碌的背影，任江野脸颊一下挂上惊喜，她高声喊到：“尘非子！”

不同于每天裸/奔的白鹤，尘非子是一位有格调的机器人，它穿着合身的定制厨师服，白衣后背中央绣着一个泼墨的‘非’字。

“江野。”尘非子放下手中的汤勺，转过来冲她一笑，“好久不见，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冰鱼。”

整个尘家，任江野只欣赏两个人，第一个毫无疑问是她的师妹尘远霜，另一个则是星尘集团的现任副总尘非子。任江野刚认识尘非子的时候，他还只是尘远霜的私人厨师。十岁那年尘远霜带着尘非子住进自己家，幼小的任江野才知道，原来运动员的营养餐也可以美味至极。

许久未见的友人凑在厨房里叙旧，尘远霜把空间留给两人，独自在附近找了一张冰川桌坐下，隔断用的繁茂尤加利丛挡住她的身形，她的手按在自己长裤的口袋上，犹豫了大约三秒，拿出口袋里装着的黑色锦囊。

纯粹哑光的黑绒布，摸起来柔软又温和，舒适的手感让尘远霜不自觉摩挲着它，短促的毛绒与她的指纹交错，表面温度甚至比她的拇指还高一些，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在抚摸一件活物，她掌心躺着的不是锦囊，而是一只漆黑的老鼠。

老鼠对着一个刚刚输掉的败者吱吱吱地怪叫，用一种自以为低沉性感，可以随意蛊惑人心的音色，这种音色有点像她父亲尘越年轻时候。

尘越站在领奖台下，十二岁的尘远霜捧着青少年赛亚军的银奖杯递给他，尘越只扫了一眼没有接，他用胸腔共鸣的浑厚声音对她说：“远霜，为了你尘家耗费了数不清的时间与金钱，你知道自己不是培育机里自然出生的普通孩子，你是人类实验室最前沿的定制基因，每一个基因片段都是完美的，作为群星里最顶尖的亿万分之一，你怎么会输，怎么能输。”

一次输能赖给意外，可不止有一次，她是次次输，尘远霜永远低任江野一头，终于到了她父亲也懒得再责怪她的地步，她最后一回听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是他在院子里跟别人聊天，尘远霜听力太好了，即使隔着四层楼和数百米，她还是听见了尘越像从胃里呼出来的长长的叹息，他的声音不复往日厚度，又轻又无力地对着自我劝慰：“算了，实验室基因也有次等品。”

尘远霜靠着窗边，一双利眼穿过花园草坪，直接找到尘越微微摇头的侧脸。尘远霜忍不住想问他，谁跟任江野比起来才不算次等品？他们想要的那个人是否还在基因实验室里排列组合，尚未来到人世间？

不过她没有问出口，她装作没听见，关上了卧室的窗。

得益于任江野越来越厉害，让她第二名的身份也具有了含金量，仅次于任江野成了世界予她的最高等褒奖。尘远霜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早一年满十八岁，早一年参加新秀赛，早一年比任江野先进入大赛，是不是她也能有成为冠军的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十五天以后，任江野就存在了，她们注定要同时参赛，也注定要成为对手。

那她也注定是次等品吗？

也许整个星球上的人都这么认为，但尘远霜绝不承认，这么多年为了超过任江野，只有她自己知道为此付出过多少艰辛，一次次输给任江野，又一次次在嘲讽和质疑中站立，再失败，再站立。

她输了，但她不认输。

她会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坚信自己能打败任江野的人。

因此秦宇算错了一件事，尘远霜确实比谁都更想赢下任江野，但赢下任江野的那个人必须是她本人。

她不允许任江野以任何姿态先败给其他人。

尘远霜手心里的黑色锦囊完全被冰霜冻住，她唤来垃圾桶，调转至有害物质处理模式，将手里东西丢进去，冰冻锦囊瞬间消解于无形。

“这份我先拿走了。”任江野从中岛台边端起一盘刚做好的深空冰鱼，长腿一抬，直接从尤加利叶片上方跨过去，用筷子夹起极薄的透明鱼片，递到尘远霜的嘴边，“尝尝大厨的手艺。”

深空冰鱼作为一道前菜，其原材料是一种变异的热带观赏鱼，这种鱼只能在40摄氏度以上的水里存活，活着的时候全身呈现出粉紫色的纹理，一旦水温降低，鱼的颜色就跟着褪去，于零下十度左右冻上一小时，整条鱼的皮肉会完全变得透明，仅淡粉色的鱼骨清晰可见。

尘远霜张嘴接了过来。冰鱼有三味，入口是冰凉清脆的甜，像一口咬开了冻李子，继续咀嚼鱼肉，会尝到一点海盐的咸，搅合到一起如同盐渍过的话梅肉，咽下去之后，舌尖才会感受到辛辣的后味，浅层的疼痛在口腔里慢慢铺开，于是最适宜的便是在此刻再吃下一片，用新的清甜解上一味的辣，如此往复，令人上瘾。

脆脆的咀嚼音不断从任江野嘴里传来，尘远霜忍不住打断她，“别吃这么多开胃菜，一会儿还有正餐。”

“你根本猜不到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吃的什么可怕东西。”任江野放下筷子，忍不住诉苦，“云中雨简直是我的仇人，他最近又研究了很多狗都不吃的花样菜，然后让我吃。”

一听到云中雨又开始搞原创菜式，尘远霜都忍不住拍了拍任江野的手臂，安慰到：“想吃什么就给尘非子讲，机会难得，我现在找他都蹭不上一顿亲手做的饭。”

“我刚刚报了一大堆菜名给他，还有好多你爱吃的。”任江野得意地扬眉，给尘远霜面前的红酒杯里倒上鲜榨的复合莓果汁。

就在这时，尘远霜收到了一个陌生id账号发来的短信，短信里问她‘东西已经使用了吗？是否顺利？需不需要帮助？’，她立即回查账号来源，身份显示来自副星上的黑户，但尘远霜知道这个账号后面真实的使用者是秦宇。

她把信息删掉，并且拉黑了这个账号。

没想到秦宇如此执着，不过被拉黑一分钟，立马坐不住给尘远霜打来语音电话，尘远霜看着又一个陌生的id号，直接挂掉，拉黑，过了几秒另一个陌生号再打进来，她再次挂掉，拉黑。

“谁啊？”任江野有些好奇地问。

尘远霜将自己的id设置成勿扰，拒绝掉一切陌生的账号来访，“没谁，卿尘打来的。”

“他啊。”任江野放下装着紫红色液体的果汁壶，“不接也好。”

顾卿尘原名顾卿，是个有点名气的网红模特，前年高调改名为卿尘，去年开始和尘远霜公开恋爱，从此综艺也不上了，秀场也不走了，成天陪在尘远霜身边做全职男友，她走哪儿，他跟哪儿，一年多靠蹭尘远霜的热度涨粉无数。

任江野见过他几次，也正因如此不太喜欢这个男的，她喝了一口果汁，随口闲聊到：“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长得漂亮，身材好，个子还能和我差不多。”尘远霜的身高有一米九，谈过的很多任都比她还矮上一点，她不喜欢低头，所以这回找了个模特。

“这样的人你身边一抓一大把，能有什么特别的？上个月大赛开幕酒会，他过来找我聊天，一开口就给我说祈祷咱俩不要第一轮就碰上，我完全没话说，我还是头一次在大赛现场碰到连比赛基础规则都不懂的人。”

听到此处，尘远霜毫不意外，甚至言语中透着满意，“我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完全不懂剑。你想跟他说什么剑术相关的事都行，反正他一无所知。”

“他都一无所知了，你还跟他讲剑，不觉得费劲吗？”任江野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奇怪地看着尘远霜。

“不会啊，和这种漂亮的笨蛋相处起来才没有负担。”尘远霜指尖轻轻敲击着酒杯底座，“在这个星球上想找个完全对剑术不感兴趣的人很难，卿尘不喜欢剑，只热衷上头条，一点热度，一点时尚资源，他就不吵不闹，乖乖听话，多好。”

“你这么解释我懂了。”任江野点点头，不想再聊顾卿尘，换了个话题，“下周六季军争夺赛，我打算来现场看。”

这回轮到尘远霜惊讶了，“周末就是总决赛，你不备战吗？”

“备战啊，心理战，我去了现场，然后热搜一上，祝以然在被窝里刷到我在现场的视频，一想到我居然还有闲心看比赛，他直接一怒之下心态大崩，第二天让我轻轻松松拿下。”

尘远霜轻声笑了笑，她知道任江野在胡说八道，“你想去现场给我加油？”

“算是。”任江野难得在脑海里整理了一番措辞，“你的那个对手，据我了解，他的剑术生涯很不常规，他跟我们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