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
?第一章残月如钩?
风。
冷风。
风从破旧的窗棂间灌进来,吹得桌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
他坐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仿佛已与这阴暗的屋子融为一体。他的手指很长,很瘦,此刻正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柄剑的剑鞘。剑鞘是黑色的,没有任何纹饰,古朴得近乎寒酸。可他知道,这柄剑一旦出鞘,必将饮血。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很稳。
灰衣人的手指顿住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蓑衣的汉子迈步而入。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
“你来了。”灰衣人没有抬头。
“我来了。”刀疤汉子在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灰衣人的剑上,“东西带来了?”
灰衣人缓缓抬眼。他的眼睛很亮,像暗夜里的星。“我要的消息呢?”
刀疤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无名之剑’现世了。”
灰衣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个月前,江南首富金万山得了怪病,群医束手。”刀疤汉子压低了声音,“后来有个游方道士给了他一剂药,说是需以‘无名之剑’为引。金万山便放出风声,谁能献上此剑,愿以半数家财相赠。”
灰衣人冷笑:“江湖中人为了这笔财富,怕是早已杀得血流成河。”
“不错。”刀疤汉子点头,“但奇怪的是,金万山得剑之后,病竟然好了。更怪的是,七日之后,他暴毙身亡。”
“怎么死的?”
“无人知晓。”刀疤汉子的声音更低了,“官府说是急病,可金家的人却说,老爷死前夜夜惊梦,总说有个白衣女人站在床前。”
灰衣人沉默片刻:“剑呢?”
“不见了。”刀疤汉子道,“金万山死后,那柄剑就消失了。有人说它被金万山的义子林风雷藏了起来,也有人说,它早已落入‘血手堂’手中。”
灰衣人站起身,扔出一锭银子:“这是你的酬劳。”
刀疤汉子接过银子,掂了掂,忽然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打听‘无名之剑’?”
灰衣人已走到门口。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一截剑柄。
“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刀疤汉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打了个寒噤。
?第二章夜雨孤灯?
雨。
夜雨。
雨点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灰衣人走进一家客栈。客栈很破旧,厅堂里只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黄。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
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他面前摆着一壶酒,两只杯子。
“坐。”白衣人抬手示意。
灰衣人在他对面坐下:“你早知道我会来。”
白衣人微笑:“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对‘无名之剑’感兴趣,那一定是你,萧然。”
萧然——这是灰衣人的名字。一个早已被江湖遗忘的名字。
“你知道多少?”萧然问。
“不多,也不少。”白衣人斟满两杯酒,“金万山不是病死的,是中毒。一种名为‘梦魇散’的奇毒。”
萧然的目光锐利起来:“谁下的毒?”
白衣人摇头:“下毒的人未必是主谋。‘梦魇散’需连续服用七日方能起效,能接近金万山七日而不被察觉的,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林风雷?”
“也许是,也许不是。”白衣人将一杯酒推到萧然面前,“你可知道‘血手堂’为何要寻这柄剑?”
萧然不语。
白衣人自顾自说道:“因为这柄剑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前朝宝藏的秘密。”
萧然终于动容:“前朝宝藏?”
“八十年前,大周覆灭,末代皇帝将国库金银藏于一处隐秘之地,绘成密图,封入剑中。”白衣人轻抿一口酒,“这柄剑,因此得名‘无名’。”
萧然沉默良久:“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白衣人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种洞察一切的智慧:“因为我需要你去取剑。”
“为你?”
“不,为你自己。”白衣人直视萧然的眼睛,“你追寻这柄剑十年,不就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吗?”
萧然的手微微颤抖。
十年前,中原八大门派高手一夜之间尽数暴毙,死状诡异。他的师父——武林泰斗青云子——也赫然在列。现场只留下一柄短剑,剑柄刻着“无名”二字。
从此,他踏上了漫漫寻剑路。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白衣人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块玉佩,通体碧绿,中间刻着一条飞龙。
萧然的呼吸骤然急促:“这是...师父的贴身玉佩!”
“青云子临终前托我将此物交给你。”白衣人叹息,“他说,若你执意寻剑,便告诉你——剑在人心,不在江湖。”
窗外雷声轰鸣。
萧然紧紧握住玉佩,指节发白。
?第三章步步杀机?
林风雷觉得很不安。
自从义父金万山暴毙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金家的护卫增加了三倍,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全。仿佛暗处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今夜雨这么大,应该不会有人来吧?
他端起茶杯,手却在微微发抖。
茶是上好的龙井,可喝在嘴里,却有一股苦涩味。
突然,窗纸破裂!
一点寒星直射他的咽喉!
林风雷大惊,想要闪避,却已来不及。
眼看暗器就要穿透他的喉咙,一道灰影倏然而至。
“叮”的一声,暗器被击落在地。
萧然持剑而立,目光冷峻。
“是你?”林风雷惊魂未定,“你...你为何救我?”
萧然不答,转身面向窗外:“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窗外传来一声冷哼。
三条黑影穿窗而入,手中钢刀闪着幽光。
“血手堂办事,闲人避让!”为首的黑衣人厉声道。
萧然笑了,笑得很冷:“若我不让呢?”
黑衣人不再废话,刀光乍起!
三道刀芒从不同角度劈向萧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是“血手堂”著名的“三才杀阵”,不知多少高手葬身在此阵之下。
萧然却不动。
直到刀锋及体,他才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很简单,只是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剑轻轻一划。
可就是这简单的一步,恰好踏在了阵法唯一的生门上;就是这随意的一划,却精准地找到了三刀配合中唯一的破绽。
“嗤”的一声,鲜血飞溅。
三名黑衣人齐齐后退,每人手腕上都多了一道剑痕。
“好快的剑!”为首的黑衣人骇然,“你究竟是谁?”
萧然收剑入鞘:“告诉你们堂主,这柄剑,我要了。”
黑衣人互望一眼,忽然同时掷出烟雾弹。
待烟雾散尽,三人已不见踪影。
林风雷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上:“多...多谢侠士相救。”
萧然转身盯着他:“剑在哪里?”
林风雷苦笑:“我真的不知道。义父死后,那柄剑就消失了。”
“你撒谎。”萧然的声音很冷,“金万山临终前,只有你在场。”
林风雷的脸色变了变,终于叹息:“是,义父确实把剑交给了我。但他嘱咐我,绝不可让此剑落入‘血手堂’手中。”
“为什么?”
“因为...”林风雷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因为‘血手堂’主,就是当年害死青云子的凶手!”
萧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三十年前,‘血手堂’主还是个小角色,他为了上位,设计毒杀八大门派高手,嫁祸给一柄根本不存在的‘无名之剑’。”林风雷道,“而你的师父青云子,在临终前查明了真相。”
萧然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所以师父是他杀的?”
“不完全是。”林风雷摇头,“青云子是自己求死的。他说,唯有他的死,才能让你真正成长起来。”
萧然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十年。
整整十年,他活在一个谎言里。
“剑在哪里?”他的声音沙哑。
林风雷从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柄剑。
剑很普通,剑鞘上甚至连花纹都没有。
“这就是‘无名之剑’?”萧然接过剑,仔细端详。
“不错。”林风雷点头,“可它真正的秘密不在剑身,而在剑柄。”
萧然拧动剑柄,果然从中空的部分滑出一卷薄绢。
展开一看,竟是一幅地图!
“这就是前朝藏宝图?”萧然问。
林风雷摇头:“这不是藏宝图,而是‘血手堂’各处分舵的布局图。你师父用十年时间绘制此图,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有人能彻底铲除这个祸害。”
萧然凝视地图良久,忽然道:“你究竟是谁?”
林风雷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我是你师父的关门弟子,你的师弟。”
萧然愕然。
他从来不知道,师父还有一个弟子。
“师父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暗中调查‘血手堂’。”林风雷道,“我潜伏金家五年,终于找到了确凿证据。”
“金万山也是‘血手堂’的人?”
“不,他是被利用的。”林风雷叹息,“‘血手堂’主谎称剑中藏有宝藏,诱使金万山寻剑,实则想借机引出所有知情者,一网打尽。”
萧然沉默。
窗外雨声渐歇,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林风雷问。
萧然将地图收入怀中,握紧手中的剑。
“去找该找的人。”
“算我一个。”
“你可能会死。”
“江湖人,何惧一死?”
?第四章真相如刀?
“血手堂”总舵隐藏在深山之中。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处破败的山庄,可里面却戒备森严,步步杀机。
萧然和林风雷在山脚下分手,一明一暗,分头行动。
萧然走的是正门。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守门的两个汉子想要阻拦,却被他一眼瞪得不敢上前。
那眼神太冷,太锐利,像出鞘的剑。
大厅很宽敞,点着数十盏灯,照得如同白昼。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正在沏茶。
他的动作很优雅,很从容,仿佛不是在魔窟之中,而是在自家书房。
“你来了。”中年人没有抬头。
“我来了。”萧然站定。
“比我想象的要快。”中年人斟满两杯茶,“尝尝,上好的雨前龙井。”
萧然不动:“你就是‘血手堂’主?”
中年人终于抬头,露出一张儒雅的脸:“不错,我就是司徒影。”
萧然凝视着他:“我师父是你杀的?”
司徒影轻笑:“青云子?不,他是自杀的。他太固执,非要查明什么真相。”
“所以你就设计陷害?”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司徒影品了一口茶,“你若肯归顺于我,副堂主之位就是你的。”
萧然也笑了:“可惜,我对副职不感兴趣。”
司徒影放下茶杯:“那你是来送死的?”
“不,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司徒影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就凭你?”
“就凭我。”萧然缓缓拔剑,“和这柄‘无名之剑’。”
司徒影的目光落在剑上,忽然变得锐利:“你以为靠这柄破剑就能胜我?”
萧然不答,剑尖斜指地面。
突然,司徒影动了!
他原本坐着,此刻却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双掌拍向萧然胸前!
掌风凌厉,带着腥臭之气。
这是他的独门绝学“血影掌”,中者全身血液凝结,痛苦而死。
萧然不退反进,剑光一闪!
“嗤”的一声,司徒影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
两人错身而过,各自站定。
司徒影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好剑法。”
萧然不语,剑尖有血滴落。
不是他的血。
司徒影低头,发现自己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剑痕。
很浅,却很长。
“这一剑,是为师父。”萧然道。
司徒影怒吼,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的掌法更加凌厉,每一掌都攻向萧然要害。
萧然却如一片落叶,在掌风中飘摇,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
他的剑很快,快到只能看见一道流光。
数十招过后,司徒影的身上又多了几道剑痕。
虽然都不致命,却让他狼狈不堪。
“你到底想怎么样?”司徒影嘶声道。
萧然停手,剑尖依旧斜指:“说出当年的全部真相。”
司徒影喘息着,忽然笑了:“好,我告诉你。不过...”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柄刀,已从他后背刺入,前胸穿出。
林风雷站在他身后,手握刀柄,眼神冰冷。
“你...”司徒影难以置信地回头。
“这一刀,是为八大门派冤死的英魂。”林风雷一字字道。
司徒影倒地,气绝身亡。
萧然收剑入鞘:“结束了。”
林风雷点头:“结束了。”
可真的结束了吗?
萧然看着手中的“无名之剑”,忽然觉得它很重,重得他几乎拿不动。
十年追寻,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真相。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也许江湖本就是如此,真相比谎言更残忍。
?第五章剑归何处?
三个月后。
萧然又回到了那间破屋子。
油灯依旧忽明忽灭。
他从怀中取出那卷地图,在灯下点燃。
火苗跳跃,很快将地图吞噬。
从此,“血手堂”成为历史,“无名之剑”也成为传说。
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那个白衣人。
“你准备隐居?”白衣人问。
萧然摇头:“只是休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许开个酒馆,也许做个樵夫。”萧然笑了笑,“谁知道呢?”
白衣人沉默片刻:“那柄剑...”
“毁了。”萧然道,“它本就不该存在。”
白衣人点头:“也好。”
两人对坐无言。
良久,白衣人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其实,你师父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达。”
“什么话?”
“他说,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江湖不在剑锋之上,而在人心之间。”
萧然默然。
白衣人离去后,萧然吹灭了油灯。
屋子里一片黑暗。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像星。
就像十年前,他第一次握剑时那样。
门外,风声又起。
江湖,却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