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7日,早晨7:58,雨过天晴。
天山区榆林路78号,平海市公安局,刑侦一队办公大厅。
“呼啦”一声,顾辞拉开椅子,打开电脑,为此前破获的903纵火案写结案报告。
“咕噜噜”,书记元琛滑着椅子窜到了她身边,厚重的边框眼镜从他的鼻头滑了下来,“顾队,局长今天来的特早,说等你来了就叫你去楼上办公室找他。”
顾辞劈啦啪啦打着电脑,手下动作不停,“局长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元琛扶了扶镜框,“不过我猜是好事,算上纵火案,顾队你今年都破了三个大案了,按道理讲也该升职了,局长又快退休了,他该不会是要提拔你吧?”
“哪有那么容易。”顾辞给文件点了保存,推开了元琛的椅子,“书记,三会一课的总结,您都写完啦?”
……元琛哀嚎一声,回位置敲起了键盘。
不多时,四楼,局长办公室。
董令舒将一张红头文件往前一推,“顾辞,新的调令下来了,你看看。”
顾辞瞥了调令一眼,倔强道,“我不去。”
董令舒将右手往桌上一扣,“胡闹!一年三张调令都不去,前途还要不要了你?!”
顾辞微微皱了皱眉,“市局又不是什么很差劲的地方,局长还不是在这里干了三十几年。”
董令舒微微叹了口气,“顾辞啊,我熬了这么多年,才从基层的小警员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停滞了5年,再也上不去了,现在就等半年后退休了。”
“但是你不一样啊,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去了指挥中心更是前途无量。你说说你到底是在倔什么?”
顾辞抿嘴,不说话。
董令舒放缓了口气,“再说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在前线熬多久都无妨。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泡在这里,以后都不要成家了么?”
顾辞脚后跟一碰,当即敬了个礼,中气十足地道:“报告局长,我是人民的警察,人民的家就是我的家。”
董令舒心头一梗,“口号什么的喊喊得了啊。”
顾辞放下手,眼神飘忽起来,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
指挥中心是全国的警力调配中心,政策的制定部门,仅设中央总部和六区分部,无论是哪里的调令,都着实令人心动,公安部的各位书记、部长、委员许多都出自那里。
但是她有必须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董令舒眯眼看着顾辞,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别告诉我,你还在等3年前那个线人的消息。”
顾辞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紧紧地握了起来,她抬头直视董令舒,“局长,我不能等吗?”
董令舒撇开脸,“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你别再节外生枝。”
顾辞“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叫节外生枝?涉案资金尚未追回,线人至今下落不明,当初到底怎么就结案了?”
董令舒也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顾辞,你要我看着肖斌死了还不够,还要我看着你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
顾辞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局长,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
董令舒所有的表情瞬间全都收了回去,“没有,你别乱猜。”
他的手在调令上重重地按了按,“别给我瞎扯,指挥中心你到底去不去?”
顾辞梗着脖子道,“不去!”
董令舒气到失语,“顾辞,我是不是平常太给你脸了!”
正当两人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的时候,“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顾辞理了理衣服,重新坐了下来。
董令舒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以往威严的神态,“进来。”
侦查一队的副队长屈扬推门走了进来,“报告,现接到一则报警电话,宝湾区霞飞路和岐安路交接的月桥巷内发生一起杀人事件,请求立刻调查。”
顾辞忽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局长,您看二队还在忙抢劫案,要不我带着一队去?”
董令舒看着她,没说话。
顾辞自顾自进入了程序,“即刻封锁现场,询问第一发现人相关细节,要求他留下来协助调查。”
屈扬越过队长的视线,看向局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怎么觉得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局长,那我去啦?”顾辞试探着问道。
“去吧。”董令舒终于松了口。
“好勒!”顾辞冲着他端端正正敬了个礼,疾步往外走去。
“诶,等等。”董令舒咳了咳道,“实习生陆九朝今天正式报到,记得通知他一起去。”
“好。”顾辞答应着,转身就翻了个白眼。
她都要忘了,还有个走后门进来的小屁孩,今天让他尝尝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
一般来实习的学生都应该先到基层的派出所,接触诸如偷鸡摸狗这样的基础警情,一露脸就来刑侦大队,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但既然到了她顾辞的手上,她才不管是谁送来的。
***
8:30,宝湾区月桥巷前后出入口,黄色的警戒线先后被拉了起来。
顾辞迅速分配工作,“屈扬,控制现场;方远,带队取证询问;徐彤,调取附近监控;魏谨,排查所有可疑车辆……”
“是!”队员们如鱼儿般游进了小巷,企图获取一切罪犯留下的蛛丝马迹。
顾辞抬首间,只见细长的电线把小巷的天空切成不同的方块,灰尘和落叶飘飘荡荡地洒下来,落在凹陷的道路上,却遮盖不住那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尸体在巷子右侧的里弄里,旁边是侧翻的垃圾桶,潮湿的,褪了色的垃圾散落满地。
一阵风吹来,受害者卡其色的风衣向上翻起,好像一面破败的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气中中晃动着,她的两条腿露出来,像毛绒玩具无力的下肢。
浅棕色的毛衣上是褪了色的红,黯淡的血迹从底下蔓延出来,像水泥地上被打死的蛇。
法医邹晴和助理林笑先到一步,她们清理了部分垃圾,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查。
顾辞连忙发问:“结果如何?”
邹晴半蹲在地,头也不抬,“死者,女,28岁上下,死因是外伤造成的出血性休克,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3点-5点之间。”
“伤口数量不明,深及脏腑,主要集中在背部、颈部、左右手肘,以及左侧大腿内侧,哪处最为致命,还需要进一步化验。”
“嗯。”顾辞点了点头,对着身侧的屈扬道:“移送回局里,注意保护现场。”
方远喷洒的鲁米诺试剂起了反应,蓝白色的荧光从地面上泛上来,揭示了被雨水冲刷掉的痕迹,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顾辞猜测,受害者是从巷子里被拖进来的,挣扎间还带倒了垃圾桶,但昨晚的雨太大了,那种从凶器上滴落的,可以指向嫌疑人逃跑方向的细节已经很难窥探了。
“第一发现人在哪?”顾辞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在巷口,实习生在问。”屈扬回道。
顾辞看过去,只见一个秀气的身影正低着头,拿着小本子飞快地写着什么。
在他对面是一位凸着肚子的中年男士,那人提着公文包,不停地抖动着腿,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她走过去,听到实习生问得很细,不错,倒不是来混日子的。
但男人明显不耐烦起来。
“这位警官,我已经讲了三遍了。”
“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在上班路上吃早饭,丢垃圾的时候看到尸体就报警了,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沾着血迹的物品,更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您就放我上班去吧,再迟下去,我这100块钱要被扣没了。”
陆九朝倒是很镇定,“您的发现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还请再好好回想一下。”
“诶哟,真没有。”男人更加急躁,“警官,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她死了,我老婆孩子还活着呢,她们还等我的工资吃饭呢。”
看来在毫不相关的人眼里,他人的生命根本就不重要,北风没有来,顾辞却只觉得冷。
正当此时,街角的人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佝偻着,畏缩着的男子向巷口伸长了脖子,时不时地张望着,行迹非常可疑。
她的视线掠过男人,“您先走吧,下班了来榆林路78号做个详细笔录。”
“诶!”男人把公文包往腰间一夹,如蒙大赦似得地溜走了。
“是……顾队嘛?”看着在脑海中勾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陆九朝突然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直跳,“我……我还有些话没问完。”
“没事,晚上可以再问,不着急。”顾辞安抚了他一句,便向着街角走去。
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缩了缩脖子,转身便向后退去。
顾辞见他要跑,甩起腿就追了上去,陆九朝见状也连忙跟上。
秋日的冷空气刺痛了顾辞的肺,她的旧伤恢复得不好,顿时觉得有些憋气,正当她迫不得已放慢脚步时,陆九朝像风一般从她身侧掠过,抓住了那个可疑的男人。
身板看起来挺瘦的,跑得倒是很快,顾辞感叹道。
“顾队,是不是要抓他?”几个呼吸之后,陆九朝便扭着男人的手臂将他带了回来。
“嗯。”顾辞努力平稳着气息,看向男人,“你跑什么?”
那男人挺着脖子,想将手臂从陆九朝手里抽出去,提了几下都没抽动,他耷拉着眉毛,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警官,我就好奇出了什么事想看看。”
“姓名,住址,职业。”顾辞冷眼看着他道。
“我叫张康平,住前面铜川路。”男人说着,涨红着脸向霞飞路口努了努嘴,“这不,我捡完垃圾在回家的路上嘛。”
顾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辆三轮小车停在树荫底下,上面倒叉着把扫帚,还堆着个蛇皮袋,确实是在捡垃圾。
不过,他竟然住在这附近,只隔了一条街,“你早上几点出门的?都去哪里捡垃圾了?”
“我今天早上6点从铜川路家里出发,然后过朝阳路,进飞虹街,向南绕上那么一圈,9点多就会过天心桥到霞飞路,然后经过这里,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路线的。”
顾辞放下了疑心,这个人的路线完美避开了案发现场,“命案,没什么好看的,快走。”
陆九朝听着也松了手。
男人绕了绕酸痛的手腕,“好好好,谢谢警官,我这就走。”他慢吞吞地走到车边,最后又徘徊着看了几眼,这才离开。
“这人真的有些古怪,就这样把他放跑了?”陆九朝看着他的背影道。
“没事,他不重要,收集证据才是关键。”顾辞说着,向着现场走去。
尸体已经被运走,白色的粉笔线条蜿蜒其上,画出了一个简约的人型,淡淡的血色填充其中,宣告着一起命案的发生。
陆九朝跟在她身后,忽然就噤了声。
顾辞瞥了他一眼,“愣着干嘛,干活。”
陆九朝的声音有些暗哑,“我,我负责什么?”
顾辞顿时有些失笑,刚刚他的表现还让她以为他非常专业,看来初次接触命案,心里难免惶恐,还是让他离现场远一点吧。
“那边,梳高马尾的警官,叫徐彤,跟着她,去调附近所有能调的监控。”
陆九朝转开视线,“哦。”
“还有,回警局后,把市区所有昨晚报失踪的消息拉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顾队冷冷的声音让陆九朝慌乱的心态稳定了下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