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香径,红湿处,是琳琅春色。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下来,与此同时,一双小鞋也轻轻地落了地,没发出一点声响。
“好!好哇!这天分,真是后生可畏!”一个老头立刻忍不住嚷起来。
这老头已年过五旬,可这一嗓门仍然声如洪钟,面上皱纹不多,眼神和身材一样清爽,正是江湖人称“快哉风”的祁臻祁老爷子。他行走江湖几十年,凭一手卓绝的轻功来去如风,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却跟个老顽童似的,激动地又喊又跳。
花园中间刚走了一趟轻功步法的小丫头还保持着落地的最后一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谢谢师父。”
小丫头脸上还圆滚滚的,胳膊腿却都细溜溜的像麻杆,穿着一身练功服,像模像样地束了手腕脚腕。她刚刚这一遭轻功步法还算流畅,只是每步变换间还有点卡壳,毕竟年龄在这,腾起身来也没“轻”到多高。
可是今天才是她学习轻功的第一天。祁老爷子只演示了一遍,她站旁边看,看完立刻动身模仿,竟然从头到尾一式未错,落地无声,辗转腾挪间还隐隐有些潇洒意味,怪不得给祁老爷子喜欢成这样。
小女孩站定片刻,稳了心神,立刻大喊一声“爹爹”,撒丫子奔向了石桌边坐着观看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满脸笑意藏不住,张开怀抱接住小女孩:“哎,真是厉害,看祁师父把你夸得。”
小女孩不是第一次被夸,自从她开始学武,各位师父的夸奖就没断过,因此她并不觉得怎么,只是骄傲地抱着爹爹的胳膊。
“爹爹都看呆了。”男子拍拍小女孩后背,“闺女,你这么厉害,往后学会了武功,可要好好保护你大哥哥。”
从来都是教育哥哥好好保护妹妹,哪有让妹妹保护哥哥的?只是小女孩才七八岁,全然不觉有什么异样。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平日见大哥哥不多,但每次相见,大哥哥待她还是不错的,于是点头应了。
“好。”她想了想又问,“那大哥哥不学武功,他往后想学什么呀?”
“他读书呀。”爹爹说,“他读好多书,读到什么都懂了,最后……最后他去当皇帝,你说好不好?”
小女孩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只问:“皇帝是什么呀?”
男子笑了,思忖片刻,说:“皇帝就是管全天下事的人。你以后想不想当皇帝呀?”
“我不想当皇帝。”小女孩不知道管全天下事有什么好,“我以后要当大侠!”
男子没想到他连皇帝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还知道“大侠”,故作严肃道:“但你也得读书——你为什么要当大侠呢?”
“大侠武功特别好,而且当了大侠就可以天天练武功。”
男子看着三句不离武功的“武痴”女儿,简直爱不释手。
这孩子从小性格沉稳怕生,眼看着将来便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她性子好静,身上却停不下来,在别的孩子还在玩布老虎、拨浪鼓的时候,他这个女儿就上树下河爬墙头,简直比猴还灵巧。后来送了她个小弹弓,从此打鸟窝就没有失过手。六岁上,有一次去戏园子听戏,叫这小皮猴知道了“武功”这个词,从此便非要练武。
他看女儿这样,恐怕还真是个学武的料,于是便请了大家来教。可没想到,但凡教过女儿的,没有一个不抚掌惊叹,大赞“孺子可教”“筋骨奇佳”。
他一辈子见多了人,人们说话是恭维还是真心,他只一眼就知道。更何况师父们的惊喜、女儿的一招一式,哪怕不会识人、不懂武功的,也能看个明白。
“去好好练吧,”他把女儿往师父的方向推了推,“你以后要是真能练成个‘大侠’,爹爹没准……还真能传给你一把好刀。”
春去秋来,小女孩很快出落成大姑娘了。十二岁时,因着是本命年,她爹爹给她隆重操办了生辰。宴会散后,爹爹留下她,送了她一把红布裹着的短匕,作为生辰贺礼。
红布揭开,只见那匕首刀柄和刀鞘竟然金光闪闪,不知是不是纯金打造,沉重异常。刀尾部嵌了一颗硕大的猫眼石,刀鞘上也镶着各类红宝石、翡翠、白玉、玛瑙石,五光十色。细看之下,黄金的刀鞘镂空錾刻了一个个人物、动物,四肢毛发无不精细如丝,缝隙里透出冷光。
女孩抽刀出鞘,寒芒逼人,看着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器。
“听说,厉害的刀能吹毛断发,爹,我试试这刀如何?”女孩狡黠地笑了一下,得到了父亲的允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孩不敢在父亲面前断发,只拔下一支发簪,将流苏放在刀刃上,用力一吹,挨着刀刃的几根竟真齐齐断了。
果真好刀!
女孩拿着匕首耍了几个刀花,烛火映照出一团斑斓的光彩。
从此之后,女孩就用这把匕首练刀。刀练成了,那把匕首就摆在了她卧房的架子上,透过窗格子注视着她每天在院里练暗器。暗器也练成了,最后练剑。
直到十七岁那年,她倒挂在房梁上看诗集,父亲走进房间来,依旧是笑着看着她。
“练蝙蝠功呢?”
她翻身从梁上落下,也依旧没发出一点声响。
“练诗词功呢。”女孩大剌剌地,也没见礼,“‘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你这个年纪,爱读这些是好的。”父亲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没理会,只转身向外面走去,“来,小时候答应了你,长大传给你一把好刀,可还记得?今天就传给你,随我来拿刀吧。”
女孩一愣,扭过头去。黄金匕首好端端躺在架子上,这么多年了,光彩不减半分。
她心下思量着,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