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幽宇从玄机山折返是无功而返,线索全无,兄长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踪,想来也是防着天上那群乌合之众,可凡间哪里又有能修补神器的能人异士。他初到凡间,只依稀依照过往书籍去辨别是非,只不过几番坎坷又说明他在灵界所翻阅的并非都是可以当真的。行走间他思索半天,现在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是他并不认路,玄机山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妖怪精灵,四周都是些一模一样的树木草丛。
天色入幕,荒郊野外,周围无一会动的生灵。
“该死。”圣幽宇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已然消失的道路,一时气急,蚕冰刃所及之处树木尽数折毁,却见一洞穴出现在眼前。说来奇怪这些树木竟生来就像是为了遮住这个洞穴一般。见到眼前景象他不免有些好奇,不假思索的走了进去。
圣幽宇望着眼前深不可测的洞穴,感受到其中非比寻常的阴气,心道其中定是有着极为强大的魂灵,若是别人自然不敢踏进,可他是圣幽宇。只见他指尖微动掐了一个法诀,便见眼前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竹制灯笼,这是他唯一会的法术,只不过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学的,大概是幼时兄长所教。
有着这灯笼,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中亮堂许多。洞中潮气重的厉害,几乎化作水雾,屏气凝神后才能听到还有极其细微的水流声。
此处乃是极阴之地,并且还是因这魂灵怨念极重而成。思及此圣幽宇不禁勾唇,若是此魂灵任他驱使一定能成为杀了红羽的一大助力。朝着水流声走过去才发现洞内别有乾坤,初入洞穴本只够一人缓步行走的空余,如今面前已是比小竹屋大上几圈的洞府了。他一掌震碎位于小水潭中央的石块,听着石块入水的声响便知这水潭深不可测。
这时背后却忽起一阵阴风,他鼻尖动了动,这算不得人魂,污浊不堪中带了些不知名的花香。按理来说,六界之中,除了人间魂灵由阎王掌管,其余的魂灵都会在死后飘往灵界,此乃天道意志,非六界之人可更改,那么此地这个魂灵岂不是本来就归他处置。只是这魂灵幽居此地已经千年以上,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他强行留在此处?
岩缝中水不断渗下,流动间水潭表面竟漂浮着或淡粉色或绯红色的梅花瓣,原来刚刚的花香竟是梅花。圣幽宇表情变了,灵界的梅花为何从未有此异香。他并未觉得方圆百里无一棵梅树有何怪异,也不认为盛夏之时梅花盛开有何奇异,脑中全部都是为何灵界花草没有任何芬芳香气,难道一直是这样...
就在他陷入深思之时,谭中转动起一个小小的旋涡,随着旋涡增大,香气也愈加浓厚,谭中出现一个虚影。
“出来。”圣幽宇再无暇思考向前一步对着虚影命令道。就在他话落的一瞬间,潭水霎时激流翻滚冲向四周。他站在原地抹了一把脸,身上也已被潭水完全浸湿,于是少见的面上显露出愤怒,只定定看着面前已然现身的魂灵。他浑身冷的厉害,咬紧牙关,看出这魂灵似乎认识他腰间的溯风笛直言道:“你既识的它,为何还能在此?”
魂灵瑟缩着身子,似乎长久未开口说过话,只断断续续说:“圣...辜负...圣子,我离...”急得开始用手撕破喉咙,他身上的衣物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件大红色的锦袍,只不过褪色的严重,如今脖颈蔓延流下的血液又染红了整个衣领。
圣幽宇皱眉,这人不仅认识溯风笛,连他也认识,可自己怎么可能放过魂灵,他和溯风笛绝不会放过任何魂灵,哪怕失去记忆也不会更改,见他已经将自己舌头拔出圣幽宇也看不下去,准备吹响溯风笛将他收进其中。
“幽宇,不要。”兰风现身阻拦他道:“别吹。”
圣幽宇毫不意外冷笑道:“你以为我要让他魂飞魄散吗?还是知道我的身份后在这里大发慈悲?”
“幽宇,我此前并不知晓。我拦你也只是因为溯风笛被我下了禁制,目前不能用。溯风笛在灵界损耗的是灵界残存的灵力,可在凡间催动只能反噬己身。”兰风说话间一记长符将魂灵镇入谭中,随后对着圣幽宇也施了一道法诀。
圣幽宇反手掐住兰风脖颈的瞬间,才惊觉这少年竟生长得如此迅猛——不过半月光景,身形已与他相差无几,再不复初见时的清瘦单薄,肩背挺括,竟有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挺拔。“你最好现在就解开禁制!”他咬牙切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哪怕兰风方才施法烘干了他湿透的衣袍,拂去了发丝间的水珠,也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怒火,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细腻的皮肉里,颈侧青筋微微跳动。
兰风却丝毫没有挣扎之意,脖颈被扼得泛起红痕,呼吸渐渐滞涩,仍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笛身是通透的碧绿色,泛着温润的柔光,笛身上雕刻着简约的竹纹,显然是用罕见的碧玉石精心雕琢而成,触手微凉,灵气隐隐流转。“这是我用碧玉石所制,能暂代溯风笛控魂,你暂且用着。”他声音发紧,却依旧固执地将玉笛递到圣幽宇面前,眼底没有半分惧意,只有纯粹的恳切,连带着那双澄澈的眸子都蒙上了一层水光。
圣幽宇指尖又加了几分力道,兰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唇瓣泛青,却依旧不肯退让,艰难地开口:“他并非恶魂,只是……”
“只是什么?”圣幽宇猛地抬下巴,冷眸如冰刃般直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尖锐的嘲讽,“你以为你这是在行善?妨碍我就是你的‘善’?难不成你真当自己是天界下凡历劫的仙君,只要拦着我这个‘恶人’,就能积累功德、早日飞升?”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平静的水潭,再转回来时,眼底的寒意更甚,字字诛心:“你口中的善,就真的是善吗?我告诉你,这魂灵能躲过天道规则,千年盘踞人间不散,凭的是什么?是他身上吸附的数百个人魂!你可知这附近百里,连一只孤魂野鬼都寻不到?你猜猜他干了什么——是吸食人魂续命,滋养自身!我今日收了他,是替天行道,防止他来日为害一方,这才是真正的行-善-!”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沉重,带着浓烈的讽刺。话音落,他猛地松开手,兰风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岩壁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
兰风一时陷入深思,眉头紧蹙,眼底满是困惑与挣扎,半晌才费解地开口:“可这是他的命数……我不知为何,天生便知晓这些。他在此处并非为了害人,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因着滔天执念,才得以千年不散,从未伤及无辜。幽宇,你……”
圣幽宇看着他这副少见的茫然模样,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发慈悲般补充道:“兰风,你真是蠢得可笑。六界魂灵皆归灵界管辖,若不是我当年一时疏忽,放他逃离九幽都,他又怎会滞留人间?”
兰风闻此,像是被惊雷击中,猛地抬头,双手紧紧握住圣幽宇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神灼灼地与他对视。看清圣幽宇眼中纯粹的嘲讽,而非半分认可,他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认命的执拗:“他并非寻常魂灵,乃是上一任朱衣星君!飞升之时被人暗中夺取命格,魂飞魄散之际,是一缕执念撑着他留了下来。行善的并非是我,而是当年放过他的那位仙人。那位仙人曾说,天地万物,生而命由己定,不由天道,不由外力。”
“命由己定?”圣幽宇嗤笑一声,抬手夺过他手中的碧玉笛,横放在唇边,眼神冷冽,“既如此,他的命格又怎会被他人轻易夺取?凡六界死之亡灵,魂魄归处、生死轮回,皆由我灵界掌管,由不得他擅自做主。”
笛声骤然响起,清越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碧玉石笛的灵力化作无形丝线,穿透水面,直抵潭底。兰风布下的符咒瞬间光芒大作,却终究抵挡不住这控魂之力,剧烈震颤片刻后便碎裂开来。水潭再次掀起巨浪,那红衣魂灵冲破水面,稳稳落在潭边,双目空洞,周身阴气收敛,显然已被笛声完全操控,沦为傀儡。
“我夺过他人性命。”魂灵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圣幽宇看着兰风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后。他却毫无半分怜惜,反而笑得愈发嘲讽:“兰风,那穹芜虽道貌岸然、满口谎话,却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别再跟着我了。”
话音落,他指尖微动,笛声戛然而止。红衣魂灵化作一道红光,被吸入碧玉笛之中。圣幽宇收起玉笛,勾了勾唇角,转身便向洞穴外走去,步履轻快,像是卸下了一个大麻烦,浑身都透着轻松快活。
兰风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猛地捂住心口,咳出一口黑红色的毒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他声音极低,带着浓重的苦涩与失望,近乎呢喃:“幽宇,难道你……真的全然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