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麻烦你了。”
施清如对电话另一头的朱岩说。
朱岩刚给女儿讲完睡前故事,轻手轻脚地从她的卧室退出来,到客厅才提高声音。
“没事,我和老婆刚结婚的那几年,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我又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不过Vivi,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对陈峰的家人那么感兴趣吗?”
通话沉默了片刻,朱岩连忙转移话题。
“你放心,我尽我所能帮你去问。”
朱岩原生家庭条件并不好,但他个人很有志气,也善于人际交往。结识到与他三观一致的人结为夫妻后,日子越过越好。在他维系的人际关系中,不乏一些厉害的人物。没几年,施清如就从帮助他们一家的人,变为了要托他办一些事的角色。
她又拜托他打听一些事,原话说:即使方法不那么正当,不那么磊落。
只要不会给朱岩造成不好的影响。
转眼已是深秋,天气不算凉,叶子也还没红。
施清如开车去接张言静,往后备箱装行李的时候,言静就在边上叨叨。
“要不我们还是打车去上海和他们汇合吧。”
施清如一边帮她装行李,一边说:“不是自驾去云南吗?坐别人的车不自在,况且人这么多,他们只开一辆车也不够,到时候行李都没地放。”
上海那边的博主一共有四个人,开一辆品牌方提供的七人座SUV,加上她们两个也坐得下。但考虑到这次旅行时间并不短,每个人的行李都不少,施清如用膝盖一想也知道放不下。
“你毕竟还没有自驾出过远门,真的能行吗?”
说白了,张言静是对她的驾驶技术不放心。
平时在市区里开不成问题,出去就不同了。
张言静虽然自己也开车,但她不喜欢开,更别说长途了。
“放心吧,我不会头铁,如果真的有我开不了的情况,就拜托他们之中的老司机来开。”
自驾出行通常都会让几个人换着开车。
“那就行。我可把我的性命交给你了。”言静哆嗦着说。
施清如笑了笑,“放心吧。”
张言静倒是知道施清如有个优点,她情绪很稳定,开车从来不会急躁,遇到比较惊险的状况也能镇定处理。
出这趟远门前,施琴和王文忠一万个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勒令施清如必须每天都视频电话报平安,最后考虑到知根知底的张言静也一同前行才答应。
“叔叔阿姨让我看着你点,让你不准逞强。”
施清如握着方向盘笑道:“你放心,我和你的命都绑在一起了,我敢乱来吗?我很惜命的,你不知道吗?”
“这倒是。”
开去上海的路上,言静和清如大概介绍了下同行的博主。
西瓜和小象都是生活类博主。两个人一个老家在宁波,一个在安徽,是情侣,因为上海博主多,更便于他们参加活动,就住在了上海。
另外两个是上海本地人,一个叫徐烁,言静管他叫烁烁,是个摄影博主,言静和他最熟,在几个线下活动中有过不少合作。另一个叫铃铛,是旅游博主。
加上她们自己,四女两男,正好三个房间。
言静拧开水瓶,“本来我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现在有你陪我了。”
施清如笑着打了下她的肩。
没多久,言静就睡着了。
只要不是她自己开车的时候,她一沾交通工具就困。
以前施清如也是这样的。
运气好的时候,她和陈安平都抢到公交车座位,她就会靠在他肩上睡觉。一来是她真的会犯困,二来,是她想占陈安平便宜,吃点豆腐。有时候她会半睡半醒地抱住他胳膊。
这种时候,陈安平就会把校服罩在她身上,即使有同学看见,也只知道他和一个女生举止亲密,不知道是和谁,闲言碎语只会落在他头上。
但同学也不是傻子,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到高三快毕业那会儿,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有时候陈安平没座位,他就站在施清如边上,她也不会放过机会,头一歪就往他身上靠。
陈安平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镇定自若的,他会被她吓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但一看到她的脑袋要倒下去,就连忙用手扶住,然后扎稳脚跟,像座山站在那,任由她倚靠。
转眼就开了两个小时车,路况开始变得拥堵,施清如随机切了首歌。
第一句歌词出来时,她就认出了这首歌。
Milet-《Anytime Anywhere》
这是一首日文歌,来自于一部她近年看过的番剧。
前两句歌词是英文。
And you alright
Can you hear me
每当片尾曲响起,情绪就如同被草甸包围了,埋没、窒息在一望无际的原野里。
现在施清如已经很少会在车上犯困了,看看窗外的景色,或是听几首歌,目的地就到了,时间苍白又迅速地流逝。
中途休息了两次,终于抵达上海。
言静下了车才说实话:“我真怕自己的小命折你手里,你也是真够厉害的,第一次开出杭州吧。”
施清如笑着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想享年三十岁,怎么会让你的小命折我手里。”
把行李搬进酒店后,她们要去和那些博主汇合拍一些出发前的素材。
吃晚饭前,张言静提醒了一句。
“烁烁长得挺像一个人的。”
“谁?”
“你看了就知道,一个我只见过照片的人。”
陈安平。
施清如蹙了蹙眉头。
她不想见一个像陈安平,却不是陈安平的人。
到饭点的时候,人陆陆续续到包房了。
每个人进来的时候,领子上都夹着麦克风,手里握着一个相机。
施清如虽然习惯了张言静的相机,但一下子见这么多也难免不自在,自己仿佛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视着。
博主们都很会聊天,从脚踏进门的一瞬间开始,话题就没停过,热梗不断。
“不好意思,来晚了。”
“烁烁可算来了。”
最晚到的徐烁并没有迟到,只是刚好卡着点。
施清如抬头瞥了他一眼。
和陈安平一样的短发,一样不戴眼镜,有一样英气的眉毛,如张言静所说,第一眼看,他们有颇多外貌上的相似之处。
但,没有一处像陈安平。
施清如垂眼,直到其他人招呼她进行自我介绍。
“叫我Vivi就行,我是言静的大学同学。”
吃饭的时候,相机全部都在录制。镜头前,有的人九分真实,一分演;有的人一分真实,九分演。真真假假的话,施清如听过便忘。
她只记得这趟旅程的规则:每天的吃饭费用都要通过手机上的随机转盘决定,当然,施清如只是嘉宾,可以不遵守。
按计划,他们会途经抚州、桂林、柳州等地,最后从西双版纳开始了解云南。
吃完饭,徐烁自告奋勇送从酒店打车来的清如、言静回去。
施清如因为疲倦而犯困,但静默的车里忽然响起了徐烁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去回应。
“你们来上海之前,我听言静说过,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个故人,她让我不要太得瑟。”徐烁打开车载音响,自然而然地和她们聊天,“所以,我和那个人很像吗?”
施清如环视一周车内,相机都被收起来了。
“不像。”
徐烁感叹了一声,“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张言静从后排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让你别得瑟吗?话还这么多。”
“是我高中同学。”
施清如回答他。
“喔,同学啊。”
徐烁的语气很欠,招来张言静的一顿打。
回到酒店,张言静向施清如痛批了一顿徐烁,说他这个人讲话就是这样不正经,但人心不坏。
断断续续聊了很久,像当初在大学寝室里一样。
但她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陈安平。
关灯后,洗手间墙角下的夜灯还留着微弱的亮光。
施清如在黑暗中掀开眼皮,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酒店房间里的香味太甜腻了,腻得让她想起些往事。
那是2013年的春天。
施清如对施琴和王文忠撒了一个谎。
她说自己周末要和张言静去上海玩,事实是她孤身一人来到了复旦大学。
她事前并没有告诉陈安平她会来,他接到电话后,急匆匆从寝室楼跑下来找她。
他见到施清如的第一件事,是皱眉,紧接着把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脱给她。
春寒料峭。
她穿了条波点吊带短裙,头发卷成大波浪,戴了一顶贝雷帽,汗毛被风吹得齐齐起立。她太漂亮,引得人频频侧目。
施清如平时不爱穿短裙,因为不方便。但她总会在周末的时候心血来潮穿几次。
她手里还推着行李箱,陈安平接到手上,眼刚垂下,就看见她大腿后面蔓延的红色过敏痕迹,凸起许多小块,他顿了下,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坐火车来的?”
“嗯。”
“座位坐的人多,不太干净,下次穿短裙的话,可以垫一件衣服在下面。”他顿了顿,“下次见面,我去杭州找你。”
施清如哼了声,“不让我过来,你藏什么秘密了?”
陈安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施清如……”
“陈安平,你要连名带姓叫我到什么时候?”
她全然忽略到自己也是这么叫他的这件事。
陈安平答非所问。
“你住在哪里?”
她眨眨眼睛,逗他玩,“想住你寝室。”
陈安平滞了一秒,他不像她,讲话逗人、气人的反应都那么快,他说:“我带你去附近的酒店开一间房。”
他在脑海里思考附近干净、安全的酒店有哪些,没有注意到施清如渐渐涨红的脸。
“等我一下,我回寝室拿点现金。”
“唉,陈——”
施清如的红晕唰一下消失。
呆子!
她怎么可能要他付钱?他学业没落下的同时,为了贴补家用和承担谢莹淇的医疗费用,打了好几份工。
陈安平原本的志向是学医,但他需要的是钱。而金融不是他这样的家庭能轻易掌控的。一位学长推荐他学计算机,说未来几年互联网大厂才是能挣到钱的地方,还有机会去国外发展。
他学什么都快,学业工作都没落下,仿佛精力无限的超人。
施清如等了两分钟,就见陈安平又从寝室楼里出来了。
他跑步快,来见她的时候更快。
“走吧。”
他牵住施清如的手腕,带着她往校外走。
施清如看了一眼他手里百元大钞的数量,挑了挑眉。他还挺舍得,看起来没打算让她住快捷酒店。
她踮起脚尖,拉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轻语。
“陈安平,你知不知道开房是什么意思啊?”
陈安平的脚步瞬间停住,施清如没来得及停,往前倒了下,又被他没有松开的手扯了回来。
他的手掌从她的手心滑到了她的小臂,轻而易举地圈住。
陈安平的脸很少见地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廓,白里透红,苹果似的。
他说:“我不住,你一个人住。”
施清如抓住他的手臂继续逗他,“我想和你一起住呢。”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都成年了。”
“施清如,你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数着日子呢,我在等你到二十二岁。”
“等我到二十二岁?”他侧目笑着看她,“你要做什么?”
施清如抿唇笑看他,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无名指,揉了揉,感受他的指围。
“秘密。”
她规划的未来里,有陈安平。
但她的未来里,却没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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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