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皮肤,激得林晚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翻涌的情绪,她必须立刻行动。夜幕下的原始丛林,比任何敌人都要致命。
她拄着那根粗糙的树枝,沿着溪流向下游跋涉。经验告诉她,下游往往地势更平缓,找到栖身之处的可能性更大。每走一步,浑身都像散架般疼痛,虚弱的身体不断发出抗议。她咬紧牙关,将所有杂念——谢沉冰寒的眼神、系统断续的警告、还有那蚀骨的背叛感——统统强行压下。现在,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天光迅速被浓密的树冠吞噬,四周陷入一种粘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各种奇怪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虫鸣,兽吼,还有枝叶摩擦的窸窣声,近得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她几乎要被黑暗和恐惧吞没时,视线尽头,溪流转弯处,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倾斜的、被藤蔓和苔藓半覆盖的山体裂缝,像一张微微咧开的、沉默的嘴。
一个山洞?
希望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散发着泥土和某种野兽残留的腥臊气味,但至少,它能提供一个相对遮蔽的空间,抵御夜间的寒露和可能存在的掠食者。
她不敢贸然深入,先在洞口侧耳倾听,又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进去。石头滚落的声音在空洞里回响,没有惊起任何活物。稍微安心了些。
钻进山洞,内部比洞口看起来要宽敞一些,是一个不足方丈的狭小空间。地面还算干燥,角落里堆积着一些枯枝和落叶,似乎是某种小动物曾经的巢穴,但早已废弃。
她几乎是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大口喘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和伤痛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
她强撑着,将洞口的藤蔓拉扯下来一些,勉强遮挡住入口。又在洞内摸索着,将那些干燥的枯枝落叶聚拢在一起。没有火折子,没有灵力,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记忆中仅有的一点野外生存知识此刻显得如此贫乏。她找了一根相对坚硬的细枝,又寻了一块略带凹陷的干枯木片,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快速搓动。
时间在寂静和黑暗中缓慢流逝。手掌很快被磨破,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干燥的木屑上。一次,两次……无数次失败。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迎接一个冰冷而危险的夜晚时,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终于从摩擦点袅袅升起。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凑近,极其轻柔地吹气。
烟越来越浓,然后,“噗”的一声,一簇小小的、橙红色的火苗,顽强地跳跃了起来!
光芒驱散了咫尺的黑暗,温暖了她几乎冻僵的手指,也照亮了她苍白脸上那一瞬间难以抑制的、几乎要落泪的激动。
她小心地添加细小的枯枝,让火堆稳定下来。跳跃的火光映在岩壁上,拉长了她摇曳的身影,这小小的、温暖的光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成了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她蜷缩在火堆旁,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部一阵阵抽搐。她看向洞外漆黑的夜色,知道此刻出去寻找食物无异于自杀。
只能忍耐。
她闭上眼,试图再次联系脑海中的系统。
一片死寂。连之前那断断续续的杂音都消失了。仿佛那最后的重启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彻底陷入了沉睡,或者……死亡。
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孤独感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
火光跳跃着,映出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如同这洞外夜色般浓稠的恨意。
谢沉。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脏上。
她回想起过去十年的点点滴滴。他初时警惕如幼兽的眼神,是如何在她日复一日的陪伴下逐渐软化;他第一次笨拙地叫她“阿晚”时的羞涩;他在雨夜为她撑起油纸伞,自己半边身子却淋得湿透;他斩杀魔物后,会因为她一句“小心些”而露出安抚的笑容……
全都是假的。
每一分温柔,每一次依赖,每一次看似真诚的感激,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戏子,在她这个唯一的观众面前,演了一场长达十年、毫无破绽的大戏。
而她,不仅看得如痴如醉,还亲自下场,为他搭台,为他配戏,将他一步步推向那光芒万丈的舞台中央。
愚蠢。何其愚蠢!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她死死咽了下去,胸口闷痛得几乎要炸开。
恨意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骨骼,渗透她的血液。这恨意不仅仅是针对谢沉的背叛和谋杀,更是针对自己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十年付出和信任。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外面传来一声悠远而凄厉的狼嚎,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晚猛地睁开眼,看向洞口那被藤蔓遮掩的、摇曳的火光投影。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废墟上悄然建立。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如何在这失去一切的世界里挣扎求生,更不知道那遥不可及的“复仇”二字,从何谈起。
但她知道,从谢沉对她露出那个冰冷微笑、抬手欲杀她的那一刻起,从前的那个林晚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她亲手打造的“光明”之下。
活下来的这个,是被弃于泥泞,啃噬着恨意与不甘,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另一个存在。
火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映出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融入这山洞的阴冷与昏暗。
“谢沉……”
低不可闻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血沫摩擦过的沙哑。
“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