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回屋就睡了个觉。
梦境的深渊里,他站在一片由星光和迷雾构成的空间,一个柔和的光团在他手上跳来跳去,他抛起来,那团光便围绕在他身旁。
“你是什么?”约书亚在意识中发问。
光团脉动着,信息流如涓涓细流涌入他的脑海:【我即族群的起源,亦是终点,你就是我与子嗣链接的纽带。】
“你就是虫母?”约书亚蹙眉,“我还要问你,你为什么选中我?”
【你会知道的,等你知道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约书亚还想追问,但光团的力量开始减弱,梦境变得不稳定。
在彻底脱离梦境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微弱的呼唤,夹杂在电视机播放的节目噪音里。
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额发,入目的是莱恩庄园的客房天花板,还有卡厄斯近在咫尺写满担忧的俊脸。
卡厄斯显然一直守在床边,用触须轻触他的额头,“你有点发烫,是做噩梦了吗?”
约书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他点点头,没多解释,“没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卡厄斯拿来一套简便的常服,说:“换上,我带你出去。”
“出去?”约书亚愕然,“这可是你们家的庄园,你父亲要求我留在这里,你打算带我出去?”
“嗯。”卡厄斯抿着唇,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冲动决定感到一丝不确定,但眼神很坚定,“你需要透透气,我也需要。”
约书亚戴上鸭舌帽,欣然一笑,“好啊。”
没有惊动任何虫,卡厄斯驾驶着一辆低调的悬浮车,载着约书亚离开了压抑的庄园。
他们没有去任何权贵云集的场所,而是来到了一个充斥着金属轰鸣、能量光束和雄性荷尔蒙的地下机甲格斗场,远处是露天靶场,各式各样的星舰停放在模拟战场里,到处是战力爆表的雄虫,他们携带终端,佩戴着流苏挂饰。
约书亚无意间看到那些挂饰,黑头发红眼睛,有点眼熟。
是他的Q版头像?
约书亚随便找虫借了一个看,刚碰到那圆滚滚的头像就传来软乎乎的触感,像捏着颗裹了薄绒的棉花糖,Q版约书亚的小脸蛋很有弹性,头顶那撮和他同款的呆毛居然跟着晃了晃,小虫母扑棱着肉嘟嘟的翅膀,触角轻轻晃动,大眼睛像颗红宝石珠子,漂亮清澈。
约书亚愣了愣,低头再看手里的小头像,发现它背后居然藏着个迷你面包篮,篮子里的牛角包还冒着淡金色的小热气……
“这到底是什么?”约书亚的声音都软了半截,轻轻戳了戳迷你牛角包,居然还能感觉到一丝温温的触感,“也太可爱了吧,能吃吗?”
肉嘟嘟的小虫母挂件突然“嗡嗡”叫了两声,翅膀扑棱得更欢,下一秒,小头像居然“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掉出粒指甲盖大的糖豆。
这居然还是个零食装置!
约书亚把糖豆捏起来塞嘴里,就听见身后传来卡厄斯低低的笑声。
他回头一看,向来冷着脸的卡厄斯,嘴角居然翘着个浅浅的弧度,手里还捏着另一个Q版头像,“这个好像更像你。”
那个头像的呆毛比他的短一截,背后藏的不是面包篮,而是个迷你枪/模型。
卡厄斯把自己的Q版头像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约书亚的手背,两虫都愣了一下。
约书亚立刻把自己的Q版头像揣进衣兜,假装无事发生,环顾四周:“你带我来这里是要杀了我吗?”
卡厄斯抿唇:“谁要杀你了?”
“你父亲。”约书亚如实相告:“要不是伊凡德冲进来,我可能就要被他杀了。”
卡厄斯眉眼冷沉,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四周:“我会想办法让你自由。”
约书亚不太明白他这句话其中的含义,只是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周围。
这里几乎是王都的法外之地,是三教九流的雄虫发泄精力与不满的地方,到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机甲碰撞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机油味……
这一切都让约书亚感到久违的兴奋。
卡厄斯带着他,进入一个机甲模拟对抗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打比赛。”
约书亚挑眉一笑:“我喜欢。”
一场比赛两小时,两虫联手将一队挑衅的壮硕雄虫虐得找不着北,约书亚精湛的战斗意识和卡厄斯强悍的操作完美互补,结束战斗之后,约书亚伸出拳头,卡厄斯也用拳头轻轻撞了撞,和他碰了下肩膀。
“胜利。”约书亚先跳下机甲,朝卡厄斯伸出手,脸上在笑:“合作愉快,队友。”
卡厄斯被“队友”二字惹得耳根薄红,似乎这是什么极大的荣耀,他郑重地抓住约书亚的手,轻盈地飞落在地上,蜂翅微微颤动,乖巧懂事地收拢在胛骨后:“愉快。”
接着是实弹打靶。
约书亚端起步枪,手感熟悉得让他想落泪。
他屏息,瞄准,扣动扳机——砰!砰!砰!弹无虚发,靶心被一次次洞穿。
“漂亮!”卡厄斯在一旁由衷地赞叹,他看着约书亚专注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疏离的眼睛,在击中目标时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星辰。
约书亚放下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对着卡厄斯,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少年意气。
那一瞬间,卡厄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最纯净的阳光击中,猛地一跳,随即被汹涌的暖流包裹,直直撞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见过约书亚勾引的媚笑,嘲讽的冷笑,敷衍的假笑,却从未见过如此毫无阴霾的笑容。
天空毫无预兆地飘下了雨丝,迅速转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周围的虫族纷纷咒骂着躲雨。
“快走!”卡厄斯拉起约书亚的手,冲进雨幕。
他们在倾盆大雨中奔跑,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却让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火热更加炽烈。
他们跑过湿漉漉的街道,跑过霓虹闪烁的店铺,在一个巨大的广场转角,他们停下了脚步,微微喘息。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面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宣誓牌,上面用镌刻着誓词:
【我血我骨,皆奉献于至高无上的虫母。忠诚不渝,至死方休。】
“这是所有高等军虫自幼便铭刻在心的信仰。”卡厄斯突然说,“我曾坚定不移地认同,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为虫母而生。”
雨水顺着卡厄斯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金色的眼瞳在雨夜中像是两盏飘零的灯。
他紧紧握着约书亚的手,目光从宣誓牌上挪开,深深地凝视着眼前浑身湿透的青年。
约书亚也看着他,看着这个口口声声为虫母守贞,却一次次为他破例的军雄。
卡厄斯无声地将约书亚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低头吻上了那双他渴望已久的唇。
雨声哗然,仿佛在为这离经叛道的一吻奏响激昂的乐章。
雨水与唇舌交织,卡厄斯说不出自己此刻什么心情,他只知道,他不想放手,可是他似乎终有一天还是要放手的。
约书亚尝到了雨水的清冽,僵了一瞬,随即缓缓看向上方。
这是虫族到处可见的宣誓牌,象征着对虫母绝对忠诚,所有虫族都是帝国最忠诚的骑士,他们不会背叛对虫母的誓言。
接吻的间隙里,约书亚心不在焉地想,虫族对劣等虫母一事的狂欢,本身是非常短暂的,他应该趁这个机会,为逃离虫族做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卡厄斯才喘息着松开他,额头相抵,声音低沉而沙哑:“约书亚……”
约书亚浑身一震:“你叫我……什么?”
卡厄斯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忠诚的负罪感,背叛的绝望,以及毫不掩饰的渴望,“我说,你是我的约书亚,我什么都知道了。”
约书亚没有推开他,雨还在下,冲刷着这个世界,也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的伪装与界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
“怎么不去举报我?”
“……不想。”
“为什么?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要怎么坦白喜欢他这件事?
卡厄斯有一种被偶像诘问的局促和心动。
他该怎么对约书亚说,他还是一只刚上战场的小雄蜂时就被青年救下,从那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努力活成青年的模样,一不小心就成了元帅。
他等啊等,盼啊盼,终于和喜欢的人重逢,卡厄斯欣喜地不得了,可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我……”
约书亚还没等再问,卡厄斯的终端就响了,只好接起,“父亲?”
“你把劣等虫母带去哪里了?带他回来。”
卡厄斯一口回绝:“不行。”
“没关系,我回去。”约书亚抢过终端,说完就挂断了通讯。
卡厄斯抿着嘴唇,金瞳阴森,沉默地看着他。
约书亚把终端塞进他的口袋:“奥古斯都接连被你们两个雄子打断了兴致,估计在生气,我不想在逃离虫族的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宝宝,今天晚上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我现在要回去了。”
约书亚拉着卡厄斯往车边走,卡厄斯完全不想走,可是他又不舍得拒绝约书亚,只能拖着脚步走。
上了车,雨声未歇,悬浮车内却是一片死寂,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切割着模糊的窗外光影。
卡厄斯握着方向盘,他没有启动引擎,只是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金色的眼瞳直视着前方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斑斓的霓虹,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宝宝?”约书亚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带着点戏谑,伸手想去碰卡厄斯的手臂:“又在生我的气?”
“你知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吗,”卡厄斯垂着眼皮,“你可能出不来了。”
约书亚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收回手,靠在副驾驶座上,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带着疏离的平静:“不会的,我会有办法离开这,你只需要送我回去。”
“可我不想。”卡厄斯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
“卡厄斯,今晚很快乐,是我到虫族来最快乐的一天,也是最短暂的一天。”约书亚承认得很干脆,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真实,却带着清晰的界限,“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件被争夺的物品。但快乐是短暂的,我是人类,我的队友还在帝国等我,我的归宿不在这里。”
“那我呢?”卡厄斯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狼狈地别开脸,“……算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着车顶,约书亚笑了,怜爱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温柔地揉弄着:“我是你的妈妈呀,我不会扔掉你的。”
卡厄斯慢慢矮下身子,躺在约书亚的腿上,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虫,雨湿的制服沉甸甸的,他冷得发抖。
约书亚抚摸着他的短发,给他唱军中战歌,虽然不太好听,但卡厄斯闭上了眼睛,用脸轻轻蹭他的手心,轻声呢喃着队长,可是他的声音很小,约书亚没有听到。
过了许久,卡厄斯终于启动了悬浮车,引擎低鸣着融入雨夜的车流,他开得很快,却很稳,一路无话。
回到庄园时,雨已经小了些,庄园灯火通明,车刚停稳,主宅的大门就打开了。
奥古斯都并没有出现,站在门口的是面色同样不善的伊凡德,他靠门框上,蓝发在廊灯下泛着冷光,视线先是落在浑身湿透的约书亚身上,然后是驾驶座的卡厄斯。
卡厄斯没理他,径直下车,绕到副驾驶,替约书亚拉开车门,动作依旧带着骑士风度,但周身散发的气压低得吓人。
约书亚下了车,对着伊凡德扯出一个慵懒的笑:“又见面了。”
“父亲在书房等你。”伊凡德盯着他,蓝眸深邃,压低了声音,“你最好想想,该怎么脱身。”
“我有分寸。”约书亚路过他,拍拍他肩膀,走向主宅内部。
卡厄斯站在原地,看着约书亚决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哥哥,他深吸一口带着湿气的冰冷空气,无视伊凡德投来的复杂目光,大步跟了上去。
他不能让约书亚独自面对奥古斯都的怒火。
伊凡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约书亚推门而入,奥古斯都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玩够了?”奥古斯都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落在约书亚身上,掠过他湿透衣衫下的轮廓,以及那张即使清冷戒备也难掩殊色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上。
约书亚站在书房中央,背脊挺得笔直:“谈不上玩,只是出去透透气。”
奥古斯都轻笑一声,放下棋子,“过来,我看看你是不是在生病。”
这话语听起来像是关切,却让门口的卡厄斯和伊凡德同时绷紧了神经。
他们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种表面的温和往往预示着灾难。
约书亚依言走了过去,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奥古斯都的手悬在约书亚的额头前方,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精神力缓缓探出,扫描着他的状态。
约书亚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体内那股属于虫母的精神力似乎被引动,微微躁动起来。
奥古斯都收回手,“从明天开始,你暂时不必去安抚中心了。”
约书亚并不惊讶,只是微笑:“因为我只是劣等虫母吗?”
奥古斯都回答:“不是,而是你的基因极有可能不是劣等虫母。安抚中心环境嘈杂,雄虫的信息素良莠不齐,不利于你稳定状态。你需要绝对安静、安全的环境来适应和成长。庄园里有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和修行静室,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约书亚随意落座,随口一问:“这算是变相的软禁吗,先生?”
奥古斯都似乎没想到他会直白询问,视线掠过约书亚,扫向门口脸色难看的两个儿子,最终又落回约书亚身上:“并不是,只是保护而已。我会亲自看顾你的成长,你是我族未来的希望,是我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瑰宝。任何闪失,都是我,乃至整个虫族都无法承受的损失。”
门口,卡厄斯攥紧拳头,他对面的伊凡德靠在门框上,兄弟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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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肆意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