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宜城派来迎接的车辆准时停在了楼下。
桐城机关事务局的工作人员和宜城前来对接的人小心翼翼地帮忙把任天林夫妇的行李物品搬上了车,任妈妈站在门口回头环视了一圈这处住了3年的,和来时别无二致的房子,随着任天林一起走出了房门,坐上了宜城号牌的专车。
任元青开着自己的车,副驾驶上坐着任元莹,跟在前方的宜城号牌车辆后面。
这天的桐城天色阴沉,他们刚出发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任元青一如往日地面无表情,任元莹也是一副无精打采、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他扭头瞧了一眼任元莹,以为她还在对桐城不舍,于是主动和她说话。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嗯。”任元莹对他爱答不理。
“补补觉?还是给你放个歌?”
“不必。”任元莹果断拒绝。
任元青奇怪地看她,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闹脾气。不过他没那个爱好自找没趣,于是也不再管她。
任元莹已经从昨天晚上烦到了现在,惹她烦的罪魁祸首就是任元青。
昨天晚上吃完饭,任元青帮任妈妈刷碗,她去沙发上坐着想找个电视剧看看。电视遥控器之前被她扔在了沙发上,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里,于是她伸手到沙发靠枕下面摸。遥控器没摸出来,却先摸到了任元青的手机。
手机没有锁屏,正在低音量播放一个视频,不知道已经开了多久,机身摸起来烫手。
于是,她长按了一下home键,想帮任元青清理一下运行程序然后再熄屏,结果一不小心点到了其中的一个聊天应用,直接弹出来的就是任元青和别人的聊天界面。
她下意识地在聊天界面上扫了一眼,整颗心瞬间沉了下来。
任元莹斜眼看了看正在专心开车的任元青,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难受,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老老实实忍好。”任元青看似目不斜视,嘴里却丢出这么一句话来。
“闭嘴吧你!”任元莹愤愤地把头扭向窗外。
几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句让任元青感觉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你跟于嫣真的没可能了吗?”
任元青不明所以,他以为这事儿早翻篇了,于是回答道:“她没给你说吗?我已经和她说得很明白了。”
“我知道,”任元莹解释道:“但她真的很好,她……”
任元青不等她说完立即打断,“但我不喜欢。”
任元莹急了:“那你喜欢什么?男人吗?”
任元青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她,两人乍一对视,任元莹却懊悔地移开视线。
不该说的,她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
任元青问:“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任元莹还想装傻,但任元青不给她这个机会。
“我和梁易。”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是的,没错,”任元青开口承认:“我和梁易现在在一起。”
“……”
车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任元青从来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勇气承认这个话题。大脑发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现在他承认了,又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是的,他和一个男人在恋爱,他喜欢男人,一直都喜欢。
“这样是不行的……”任元莹嘴唇蠕动着,声音显得很无力。
“没什么不行。”
任元青的强硬语气让任元莹彻底破防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愤怒喊道:“怎么行?你告诉我怎么行?爸妈会同意吗?大家会怎么看你?你什么都不在乎了是不是?”
任元青停顿了下,任元莹这样失态的反映让他没想到,但他此刻却异常冷静:“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和别人没有关系?”任元莹感觉很可笑,她抓着安全带的手握得死紧,做了美甲的长指甲深深扎入手掌,却顾不上疼痛。她质问他:“那你之前怎么不大大方方承认呢?你和那个姓曲的男孩。”
她说:“我以为你清醒了,结果根本没有!”
“原来你一直在假装,你一直在骗我们。”
听了她这一番话,任元青面色愈发冰冷,心脏却剧烈跳动。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任元莹激动得眼眶发酸,一时间难以平复,侧过头低垂着喘气。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近5个小时的车程显得尤为漫长。
到达宜城前,任元莹冷冷地对他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爸妈,但我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少管闲事。”任元青皱眉,低声警告她。
任元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嘲讽地一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没资格管我。”
她的话让任元青心里隐隐担忧起来,本就愁闷不堪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从那天早上他收到梁易去角城的消息后,两人至今没再联系过。
梁易明明说的是回来联系,可任元青知道这就是近期不联系的意思。
他那天晚上确实做得过了点。因为前段时间被梁易无故疏远的憋闷,也因为当天晚上苦等3个多小时的辛酸,他不明白梁易到底怎么了,更不想无缘无故地被梁易这样对待。他需要沟通,可梁易却醉成了那个样子,根本无法沟通。
所以,他一时上头了,没有控制住自己。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梁易那么一副被蹂躏凄惨的样子,他心里又懊悔又紧张,突然就胆怯了,不敢面对梁易,便趁梁易熟睡一刻不敢停留地逃走了。
到了单位,他也根本没有心思工作,一直在等梁易对他的通牒或宣判。
结果就等来了梁易那几条消息。
梁易说看到了那些信。那里面有他艰难地藏起来的不敢面对的东西,他不知道梁易看到了多少,看出来了什么,又会怎么想。
梁易说不联系,他也确实不敢联系梁易。
可笑又可悲。
任天林一行到达宜城的时候,宜城是个艳阳天。
宜城的接待人员先把他们送到了安排好的住处,在那里的会客室里,任天林将要领导的新一届班子全体成员已经在提前等待了。
大家友好地见了个面,加上联系方式,任天林以舟车劳顿的理由婉拒了准备好的欢迎晚宴。他尚且不熟悉宜城的情况,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才突然发现,姐弟俩似乎陷入了一场难以调和的冷战。任天林和任妈妈不明所以,想要从中劝和,却双双遭到姐弟俩的拒绝。
“没事儿的妈,不用管,我俩闹着玩儿,过两天就好了哈。”任元莹信誓旦旦地说着违心话。
“真的?”任天林将信将疑地看向儿子。
任元青木然地点点头。
好吧。任天林不太相信,可他马上要面对的事务太多了,确实腾不出精力在处理姐弟俩的小打小闹上。
接下来几天,任天林每天早出晚归,一头扎进新的工作,任妈妈的出游计划则因为持续到访的官太太们而不得不被迫搁置。任元莹姐弟俩陪着任妈妈接待一波又一波的来客,陪笑陪得脸快要抽筋了。
这么一来二去,姐弟俩的假期也接近尾声。
任天林最近只出席了两个重要的大型会议。来日方长,他需要先简单地在众人面前亮亮相,因此工作节奏还算轻松。
在姐弟俩返程这天中午,任天林特意回来陪家人一起吃了饭,和任妈妈一起为子女送行。
“好了妈,你们快回去吧,”任元莹朝父母挥手,忍不住叮嘱道:“爸你也是,多注意身体,多休息,少应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的莹莹,青宝路上开车小心点,你们俩有空了多给我们打电话。”任妈妈恋恋不舍地看着即将离去的一双儿女。
“爸妈,那我们走了!”任元青朝窗外挥了挥手,踩下了油门。
任元莹看着倒车镜中父母十指交握的身影,看着他们转身回屋,才收回了视线。
人生而不易。饶是任天林,在紧紧握住权力的同时,也不得不交出自己生而为人、为人夫、为人父的一些权利和自由。
其中滋味难辨,并非甘之如饴。
任元青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健身房,他心中的压力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没想到竟然看到黄狗叮当重新出现在了草坪上。
一个多月前,健身房的员工和老顾客们同时奇怪地发现,健身房的“老钉子户”黄狗叮当一连好多天没有出现过了,这和它的一贯“老赖”的行事风格相比太过于反常。
有人猜它是被偷狗贼捉走了,有人猜它是出车祸被压死了,有人猜它被好心人领养了。关于叮当的去向一度成为了健身房的热门话题,引发了员工和顾客们的广泛热议。与此同时,一些顾客自发地组织起了“寻狗联盟”,在全城开展“寻找黄狗叮当”的联合行动。
这场行动浩浩荡荡,旷日持久。大家在上班路上、下班途中、买菜逛街走亲戚的无数个时刻,在南城的街角巷道捕捉到许多张疑似叮当的黄狗身影,但经过仔细分析辨认,均不是叮当。
然而,就在这场行动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刻,叮当竟然离奇地又自己出现了。
众人在惊喜之余,还意外发现叮当好像“长胖了”。
——叮当的肚子里竟然揣了崽子。
任元青在听健身房员工讲完这些后,蹲在器材前忍不住盯着叮当的肚子看。
认识这么久,他竟不知道叮当的性别居然为“女”。
叮当在健身器材旁趴得心安理得。自从健身房的员工得知了它有孕的消息,叮当的待遇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当它尾随客人进入健身房时,除非有顾客提出要求,员工们不再主动将它驱赶出去。
员工告诉任元青,叮当的肚子上有个疤痕,近两年大家也从来没有发现它揣过崽,所以都以为它是被绝育过,根本没想到它竟然还会有怀孕这一天。
这些任元青当然不知道,他既从未养过狗,也从未摸过叮当,自然没有这方面的识别能力。
他和叮当只是单纯的投喂与被投喂关系。
拿起手机给叮当拍了两张照片,拍完,任元青突然就想起了梁易。那天在望园,他对梁易说要带梁易来见叮当的。
可惜,承诺还没有实现,先是狗丢了。
等到狗终于回来了,人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