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源 第11章 工厂

牛羊结伴，猛兽独行。强大的人单打独斗毫无羁绊，先置身死地，然后脱胎换骨迎来新生。暮微是海洋领主，有着十分的魄力与胆量，但是我无比脆弱，对生死之事一向大惊小怪。我不希望他以身犯险，我要他好好活下去。

我想，我可真是自私到家了。

我时常弄不明白如今苟活于世间的意义，时而鄙夷自己的鸠占鹊巢，借用他人身躯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时而又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无法割舍尊严跳出舒适圈。我厌恶如今的自己，活得不人不鬼，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古往今来灵异事件常有，我翻阅书籍，查阅到“借尸还魂”这一情况并非前所未有，但大多是人与人之间的灵魂互换，而我是条水里的鱼，智商略逊一筹。

我用车上闲置的破布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拿着激光笔走到工厂外围——放眼望去并没有监控，全是些隐秘的针孔摄像头，于是我推开了激光笔开关，握着笔杆转圈圈，一时间光芒四射，几乎要把黎明烤成白昼。转悠了两圈把自己逗笑了，我莫名其妙地想：“可真幼稚。”

暮微朝破烂大门的电子锁放了一枪，顿时警报响起。他从身上摸出一台信号屏蔽器，扎桩似的支好，怕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惊动了周遭过往车辆——虽说这鬼地方一百多年都未必有人来一遭。

他后退两步，连开三枪，具有冲击力的流线型子弹撞上破破烂烂的铁板，顷刻间炸出了个锅底大小的黑洞，隐约可见内里昏暗无光。我还是没忍住轻声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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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已经进入白昼，正迎接新一轮的洗涤与新生——工厂内部没有灯，密闭空间内封锁得严丝合缝，黑压压地连气都喘不溜。暮微简单摸索了一下外围地形，没找到电闸，只好打开手电筒四处一照——周遭横亘几尊高大的神像，三四米那么高，面部表情说不上平和，被人有意拿浓墨重彩渲染，威武又狠厉，刀叉剑戟配备样样齐全。这俨然与唯物唯心主义已然完全没什么关系了，工厂虽然处于地上，内里环境构造却深不可测，同进了地底盗墓没什么本质区别。眼前景色有如佛堂，还是遭人唾弃闹过人命的那种，怎么看怎么怪异。

男人抬手一挥，大片灰尘霎时被风波牵连而起，灯光下落英缤纷——太逼真了，连一台多余的机器都没有，供奉的神像倒是活灵活现的，还真要把这儿造成神龛么？

这里同拍卖场地一样，表面一干二净，实则背地里的肮脏龌龊不便细说、比比皆是。男人鞋跟轻轻跺了下地面——实心的……难道在天花板上？

他仰起头，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睛一时间似乎都朝这边望过来，坐落于各个角落的神像在手电的照耀下面部表情格外阴森，无声之中把他围紧了，乌泱泱的格外压抑。

暮微缓缓退开，心中默默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从外面看这座工厂不算太高，算上屋顶高度，里外可视空间基本一致，楼上存在夹层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况且蛟龙并非蝌蚪，此等千金难买的物种随意塞个犄角旮旯必不能存活，需要留有一定恰当的活动空间。

他深吸一口气，卷起了衣服袖口，弯下腰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他略一回想，轻而易举就想到了车里的小姑娘，那句倔强的、偏激的“我只等你回来”在如此紧迫的环境中大发慈悲地疏解了男人心中堆叠而起的烦躁，他眼尾轻轻一抬，面罩之下表情看不出七八，但总归是笑了一下的吧。这点散碎的联想牵连起来了带有浪漫情调的回忆，如羽毛似的在他心口挠了一把，寂静无声，却又平静的心湖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手电灯光扫过水泥地板。暮微小心翼翼地潜行，落针可闻的室内只时而听见一两声杂音，遍寻无迹，最终默认为地底下的机关。他一步又一步地排查每一处，刺眼的白光掠过一块又一块的水泥地砖——在错过去的前一刹，暮微瞳孔骤然一缩——他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脚印。

他刚要直起身子，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想到少女那句“要小心”，攀附于地面的手掌顺势转了半圈，不偏不倚落在右侧地水泥地砖上，用强光一照——嚯，也是一块白脚印！

诸如此类情况接连发生。倘若通往正确路口的机关只有一条，要是自己当时一个激动误触了错误机关，是否迎接自己的便是刀山火海呢？

畏惧一词并不可怕，这是一种对外界刺激被动形成的生理反应，其症状主要表现于呼吸加速、心跳加快、流冷汗等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迸发巨大反响。进入恐惧状态的人类大脑保护机制将在无形之中被触发，于短时间内飞快筛查外界所有可能性的突发**件，人的精神世界被分割成两半，对真实世界的具体感知存在忽略性，这会造成某种思维盲区——人会下意识把已经经历过的事件纳入安全范围内，全身心备战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

暮微努力平复自己因环境未知而引发的剧烈心跳，在地面摸索的手指忽然触上了坚硬的瓷器，骨节无意识击打，发出“咚”的一声脆响，落针可闻的静室以内振聋发聩地嗡鸣——他以为自己碰上了有特殊标记的脚印机关，内心即刻燃起一丝古怪的亢奋，倏忽间冷汗却淋漓了额头——方才勘探过周遭地形，地上除了那群虎背熊腰的妖魔鬼怪，哪有什么瓷质物品？

而距离他最近的神像分明在几米开外，怎么就瞬移到了这里？

暮微沉郁的眸色敛起，灯光自下而上打过去。周遭神像不怒自威的神情几乎令人胆寒，若胆小的看了这样一幅画面几乎能当场吓死过去。

密密麻麻的包围圈、绝对的身高体型差、暗淡无光的破败工厂……时不时传来的摩擦声不是地底机关运作而是……

这些神像会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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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工厂外面站了一会儿。

天气入冬了，时而能感知到陆地以上的冷意，我心不在焉地站在四周踱步，又因为过分寒冷而跺跺脚。

跺脚的声音掩盖住某种细微的杂音，直到我抬脚要回车上时，那几不可察的“嘀嘀”才在冬日清晨冒了头。

我拧起眉毛向下看——受了子弹的侵袭，电子锁界面已然失去密码输入功能，到处是斑驳的红绿色花纹，但这不重要，我看见在最右下角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一小排红字。

【他救无效。自救模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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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长剑出鞘，魑魅魍魉终于破除了表面的道貌岸然展露出了本来的凶神恶煞。暮微以手肘为着力点趁势转到另一侧，方才劈扑而下的长剑落了空，巨大的冲击力将其带入水泥地砖以下，拔不出来，直愣愣地卡在原地，配合神像那一脸的假正经，说实话有些搞笑。但接下来的攻击却没有第一轮那么的侥幸，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横竖交替，戳穿了地上每一处死角。暮微瞳孔适时折射出铁器的冷光，早有预兆一般抓住了神像挥刀的大手。他一条手臂吊起了整个身体的重量，自指尖到手肘淡青色血管透过皮肤根根爆出，然而松懈的机会从不青睐于他——

“噗——”

绞成一团的武器装备朝上骤然一提——不亏是新时代最优秀的产物，人工智能行为做事毫无同理心，每一招直抵要害，对于入侵者势必赶尽杀绝。暮微将手电高高一抛，就着下落角度将脑袋一仰，刚刚好好叼在嘴里，两腿以不似正常人的柔韧度盘住一尊神像肌肉遒劲的胳膊，空闲出的手有力一抓，把另一尊神像隆起的肩膀当作着力点朝上爬，就这么手脚并用向上有条不紊地运行。他瞥了眼神像狰狞的面目，倏忽间手臂发力，将整个身体吊了起来，荡起自由下垂的两腿趁势踹了就近神像三下——没踹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制造商好容易良心一回，把高大的神像浇筑成了实心，挨了打却纹丝不动——

暮微双腿反剪住神像脖颈，凭借恐怖的核心力量把自己横吊在两尊大神头颅之间——倘若哪个神像一个激动拔刀而起，在暮微这猴儿似的走位下，削破另一尊无辜神像的脑袋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工智障鲜少有犹豫的时刻，不过这一点空闲时间给足了暮微喘息的机会。他纵着目光向下遥遥一望——三个有白色脚印标记的地方，刚才被戳漏一个，隐约见得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实心砖头……二选一的概率似乎远胜于三选一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眼下并不能纵身下跃，身下刀叉只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戳成筛子。暮微转头攀向另一神像，佯装手腕一抖，有意识地向下滑了一点距离，冰寒的刀刃当即向那头集会而去。他就势翻向刀枪稀少的另外一侧，“嘭”一声落地。这本该由相当的技巧构成，由于地下形势变化莫测，他没法卸力，膝盖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后连忙攀向另一端的白色脚印，期间刀枪不要钱似的落下，他总卡着盲区擦边而过，直到濒临开关之前——

迎面而来的是带钩的长枪，一下能把人骨头和肉扎出来。绝对的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对于相当专业的亡命徒来说，在退无可退之时，往往希求伤害最小化。如果一定要在如此古怪之地见血，那么北海领主下意识倾向另一端——小腿暴露在另一把锋锐的三叉戟攻击范围以内。

那是渔夫专门用来捕杀大小鱼的利器，当年南池便死于如此武器之下，如今有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意味。触感首先是凉的，只能感觉有硬物搅碎了骨头，同血与肉模糊在一起，然后才是歇斯底里的剧痛，洪水猛兽似的席卷躯壳的神经末梢，而后血水横流头晕目眩……暮微眼眶中隐约有血色点染，他牙根颤了下，手电“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