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母哭得惊天动地,不但把隔壁病人跟家属都招来了,护士也跑过来了,看着杨母哭得难以抑制伤心欲绝,众人围着她一通安慰,可杨母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杨母一直哭,别人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不停说“我可怜的女儿”,众人只好看着杨米娜,杨米娜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甚至觉得非常讽刺。
病床前杨母被好些个人围着,不管是其他病人还是护士都在安慰她,杨母坐在病床上呜呜垂泪,杨父也在那里哄她安慰她,只有杨米娜站在不远处,孤零零的,看着他们。
一个病人家属听见杨母不停说可怜的女儿,就过来问杨米娜怎么了,杨米娜喉间酸涩翻滚:“我甲状腺有点问题。”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开药了吗?”那位家属说道,“吃一阵子调节调节,没大事。”
“是的。”
“你妈哭成这样,还以为怎么了呢。”
杨米娜没说话,杨母倒是听见了,一直只顾着哭得她说道:“怎么不是大事呢,我女儿离我这么远,我生病了她还来看我,结果她自己还有病。我女儿可怜啊,结婚这么多年,照顾孩子又很辛苦,落了一身病,我这个做妈妈好心痛啊。”说完,眼泪有跟开闸了一样往下淌,边上人又好一通安慰。
杨米娜听她这话,顿时感觉不太妙。
她甲状腺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自己也不清楚,她看了一下资料,甲状腺有问题的人比较易怒,情绪不太稳定,但她容易发脾气是一直都有的,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情绪不稳定,相当不稳定的,恰恰是杨母。
而现在杨母流不完的眼泪,和哭诉着她这个女儿结婚后是如何如何的不幸,无一不在刺激着她。
那些护士家属病人见状,便多杨米娜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呢,你生一点病当妈的就受不了了。”
“甲状腺就是不能生气得每天开开心心的,你好好吃药保持心情舒畅,你妈就是担心你。”
“没事不是大事。”
众人安慰完,慢慢就散了,病房里此时剩下杨米娜他们一家三口,杨母的抽泣声呜咽声变得格外清晰,不停往耳朵里心里钻。
杨母哭得没完没了,杨米娜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问道:“我怎么不幸了?我又不是结婚后才离开家的,我18岁上大学那会儿就离开家了,再往前点,小时候我还是外婆带大的呢,小学初中的寒暑假,我可是经常被你们放火车上去亲戚家过的,那时候你没觉得我可怜过吧。”过去那些记忆都格外的深刻,“那时候我才多大?那会儿别说手机了,连电话都没有,我自己在火车上,就因为亲戚是乘务员,你们就这么放心?你们知道晚上我都是在哪儿睡的吗?软卧的包厢地上,随便哪个房间。你们是不是从没想过,万一我出点什么事会怎么样?现在我查出甲状腺有问题,你说是我结婚后落下的,因为我婚后不幸?我真是不明白了,怎么我有点事,就能往婚姻不幸里面套啊,什么都是我婚姻的锅,你就直说是欧洋把我害成这样的呗。”
“我没有这个意思,”杨母哽咽道,“你生病了妈妈心疼你呀,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身体多好啊,结完婚总生病。”
“我是人,自然会生病啊,别说人了,就是猫狗猪都会生病,这世上谁不生病?要是总生病,妈,你不也总生病吗?你也婚姻不幸?”
“好了,少说两句,你妈也是关心你。”杨父出言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没完没了了还。”
“你们能说我,我一句话不能说是吗。”杨米娜看着她妈哭,她也好想哭,但这眼泪死活就是出不来,她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在往心里淌。
“你妈就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你生病,你不能理解吗?这种时候争什么争?”杨父不满道,“以前坐火车多稀罕的一件事,你坐火车都没花过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了?那时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车票多贵啊,没买到车票好多人睡在硬座的座位下面,你还能睡软卧地上,你这会儿来说,有意思吗?”
杨母对杨父说道:“你别说了,丫头不爱听,她不懂的。她就是结婚了,觉得我们都不好,她就是跟婆家更亲。”
“养出白眼狼了。”杨父脱口而出。
刚才流不出的眼泪,这会儿听到这三个字,一下就从眼眶自己跑出来了,好像心里的酸楚都满了,这会儿往上的通道瞬间开启,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杨米娜却毫无察觉,她看着搂着自己妈妈的父亲,反问道:“我白眼狼?就因为我质问了一下,就成白眼狼了?所以只要你们觉得痛快就行了是吧,我痛不痛快无所谓,就像我妈需要的是为我生病找个背锅的就行了,只要不是你们就行。我生个病就让你这么难受吗?你就这么不能接受吗?”
“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啊,你生病我当然不能接受,妈妈多心疼你啊,你生病跟挖掉我的心有什么区别!”杨母带着哭腔质问,“你还哭上了,你有什么可哭了,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生病我才应该哭啊。”
杨米娜气笑了,她说的话,她妈完全没理解。是人就会生病,没有人不会生病,但生病了就好好治不就完事了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势?虽然说确实会心疼,会着急,但这会儿死命强调“你是我女儿你生病就是要我的命”有意义吗?而且杨母的状态和言语,更像是无法接受杨米娜在自己这里查出的病,如果她是回去后查出来的,她妈还不至于这样。
“我也没有怪欧洋,你在我这里查出甲状腺有问题,那就是爸爸妈妈没照顾好你,欧洋知道了肯定会怪我们的。”杨母说。
杨母的逻辑就是如此与众不同,杨米娜甚至一点不意外,她就是通过她妈妈的言语和行为判断出来了。
虽然猜中了,但她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心,还能再死一死,死的再彻底一点。
“为什么他要怪你?妈你为什么总有稀奇古怪的念头?你是在怪我生病?还是在怪我不该查出来有病?你到底是接受不了我在你这里生病这件事,还是接受不了我生病。”
杨父哎呀了一声,杨母制止他道:“你别说了,她不爱听,她不爱听我们说,你就别说了。”
杨米娜见状,说什么都是多余,她起身打开柜子开始收拾东西:“我看你也没事了,我回去了。”
杨母把手里擦眼泪的餐巾纸往床上一扔:“你现在回去是什么意思啊,你让你婆家的人怎么看我们?你刚查出来甲状腺有问题,就回去了,好像是我们赶你回去的一样,人家会怎么说我们,到时候又要说你跟我们关系不好,妈妈生病了女儿回来照顾,女儿有病了,爸妈就把你赶走了。”
“你干嘛总要无端去猜测别人怎么想怎么说的啊,根本没有的事,你干嘛瞎猜呢。”
“人就是这样的啊,你还是小你不懂,而且你也没怎么上过班,人情世故你不懂,你和欧洋也没结婚几年,你不要觉得他对你就特别好,他们家人对你好,那是因为有我们给你做靠山在的。”
“我没上过太久班,但我也没失去工作,我在家也有做兼职,我也没有跟社会脱节。我儿子马上就16了,我跟欧洋结婚也18年了,这18年里,你们来过我家几次啊,一只手能数清楚吧,你们给我做靠山?我婆家的人对我好喜欢我,孩子小的时候她们没少帮我,有事一个电话就来了,每次去蹭饭都还单给我跟孩子准备爱吃的,吃完了还打包带走,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不是我自己去维系的吗?你们以前给我钱,是我自己花了,也没给到他们谁的头上吧,人情世故我不懂,就你懂?那为什么你朋友这么少,连个出去玩的人都没有?”
“那是我不愿意跟她们出去,你愿意上杆子讨好别人是你的事,我不愿意,我看不上。”杨母气愤道,“我关心你还错了?你去讨好那些人干什么?自己过自己的就好了啊,我需要讨好谁吗?你为了一群外人跟我顶嘴跟我闹还怪我,我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杨父冲杨米娜嚷道:“你走吧,你觉得那边好你就回去,这个家你不用回了。”
杨米娜气得嘴唇直哆嗦,拿东西的手都觉得没了力气,回来时候东西就没拿多少,出去给爸妈的一点小玩意,一个包包轻飘飘的。
“我走了,你们自己保重。”
“不用你管,你走你的吧。”杨父说。
杨母气的瞪着眼睛盯着床单,嘴里嘟囔着:“我没朋友?我稀罕那些穷鬼?谁要跟她们出去玩?她们出去都是受罪,谁稀罕!我自己的女儿居然这么说我。”
杨米娜转过头,迈开步子离开了病房,外面的遛弯的病人看见她,顿时有些讪讪的:“你妈就是有点接受不了,过阵子就好了。”
她们在病房里说话的声音不小,外面人听见很正常,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谢谢阿姨。”
“你妈就是身子也还没好,病拿的,情绪不稳定,你别往心里去,你先顾忌自己的身体。”
“好的。”
杨米娜道了谢去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查完房回来了正在看病历,见她进来后询问了下内分泌科会诊的情况,杨米娜说:“开完药了,先吃着,一个月后复查看看血项,三个月复查ct和B超。”
“行,你放宽心,放轻松,你妈今天就能办出院了。”
“好的。”杨米娜问,“我片子要是不取的话以后过来取也行吧。”
医生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我今天就走了。”杨米娜说,“片子要后天才出。”
“那你就等下次回来再取,取片子的袋子留好就行,上面有码,到时候来了扫码取就好。”
“谢谢您。”
医生欲言又止,杨米娜再次道了谢,转身走了。
出电梯的时候,她收到了父亲发的微信:先回去吧,我刚才那么说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再说下去,对你们都没好处,别担心这边,没事的。
杨米娜刚咽回去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也搞不懂跟父母相处怎么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