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除了甘嘉,几乎无人来给她上过香。包括她自己。
临安城人人都拿她做饭后谈资,她死后却无人来看她。沈府的祠堂里,母亲的牌位很新,被遗忘在角落里。只有甘嘉这儿,香炉是满的。
“您与母亲……是朋友?还是……”沈兰奴还是问出来心中疑惑。
甘嘉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嘴角微扬,又很快放下,语气平缓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啊?”沈兰奴没想到她竟答非所问,还直接赶人走。
望了望外头,这才反应过来,她进来这宅子已经许久了,宋恒他们还在外头等她。
沈兰奴又问了一遍:“您还未回答……”
“回吧。”甘嘉直接打断她的话。“走大门出去,别翻墙了。”
“嗯?”你又看不见,怎知我是翻墙进来的?
看来她是不会回答自己了,想到回去晚了又要挨说,只好转身离去。走到门后时,她又停下了。
“我可以给母亲上炷香吗?”沈兰奴问。
甘嘉沉思了半晌,得出结论:“不行!她不会愿意的。你走吧。”
没想到她会拒绝,沈兰奴一下气急道:“你又不是母亲,怎知她不愿?”
甘嘉哼道:“你带着怨气给她上香,她自然不愿。”
“我……”沈兰奴被噎得无可反驳。
“你可知你的名字因何而来?”甘嘉忽然问她。
沈兰奴垂眸。自以为她是知道的,因她命格,除了与祖母命格相抵,还需贱名来压,这是祖母告诉她的。但也因这名字,自小尽受嘲笑排挤。
沈兰奴小心翼翼反问她:“你……知道?”
“哎。”她叹了口气,似乎后悔问了这话,“你回去吧。下次,下次再见,我再告诉你。”
见她不愿说,沈兰奴也不再问了。或许她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本又想涉雪而出,却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居然都凭空消失了!
她震惊地回头望了望甘嘉,恐怕又是什么隐士高人,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法术?
甘嘉察觉到她回头,停下了整理坏掉的瓜果的动作,侧耳未听见她脚步声,抓起坏果子就往她的方向扔过去:“不走留在这过夜吗?”
沈兰奴赶紧蹲下,果子从她头顶飞过,咕噜咕噜往院中滚去,险些被砸中。
她站起来,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裳,快步穿过院子,开门出去了。
“她出来了!”林月童率先注意到她。
把门关好后,她又疾步往宋恒他们那边去。
“沈大娘子,你可算出来了!可有遇到危险?”周迎赶紧迎上来问。
“劳周公子担忧了,我并无大碍。”沈兰奴淡淡道。
宋恒上下打量着她,确定她真的无事。
“这位娘子,你真去那宅子里了?那里面闹鬼!可不能进啊!”之前劝阻她的摊主见她真从那里出来,惊恐万分道。
“老人家您就甭操心了,安心做你的生意……”周迎向他道。
“周公子!”沈兰奴打断他的话后,对那摊主道,“劳烦您挂心了,我进去……就是去捉鬼怪的!”
周迎闻言,震惊地看着她。
不止周迎,其他几人也瞪大双眼盯着她!
“哎哟!小娘子莫非还是抓鬼师?”摊主也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里面的鬼怪可是被降服了?”
沈兰奴淡定地笑着,道:“不曾降服,那鬼怪厉害得很,她放我一马就是我幸运了。我也只是偶尔路过来看看的,此宅凶险,几位摊主还是要远离得好。”
“啊?这……”闻言几人面面相觑。
“我们一直在这块摆摊,一直都无事啊,怎么这会儿又凶险了?”另一位女摊主疑惑道。
沈兰奴道:“因为此行我把她惹恼了,我又能力不足降服不了她。怕她恼羞成怒出来祸害你们,因此好言相劝。”
“什么?你把它惹恼了?”那女摊主惊呼,赶紧收拾摊位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见她收摊,其他几人也纷纷收拾起摊子。
沈兰奴又道:“大家也莫担心,我虽然收拾不了她,但我师傅定然可以。待我回去禀明师傅,把这鬼怪收了,还大家一片安宁!”
“里面真有鬼怪?”宋恒凑过去小声问。
沈兰奴回忆了一下开始时所见幻觉,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应该有?所以真的有……鬼?”宋恒的脸色歘一下就白了,只是天黑看不真切,因此无人发觉。
周迎看出了沈兰奴眼中戏谑,顿时明白过来,也凑过来小声道:“大娘子,你这是诓他们呢?”
闻言,宋恒转头问周迎:“什么?你怎么知道?”
周迎抬手捂住嘴,凑到宋恒耳边,小声道:“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兄弟,不懂了吧?”
宋恒安耐住狂跳的小心脏,白了他一眼。
沈兰奴轻笑道:“周公子慧眼。”接着又向凌姨娘道:“天色不早了,姨娘,我们回府吧。”
凌姨娘牵着沈清芸,笑道:“好,就等你出来一块儿回去呢。”
周迎本想相送,被她拒绝了。出了后神街,她们便乘着马车回府了。
在马车上时,她本想叮嘱一番凌姨娘,沈清芸却率先告诉了她宋恒与她们娘俩儿的对话。凌姨娘直摇头,无奈道:“这丫头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不过大娘子放心,既然答应了人,我与芸儿都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沈兰奴能感觉到,凌姨娘说的不是假话,因此选择相信。
今儿玩了许久,沈清芸即使傍晚时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还是累得趴在她娘亲身上睡着了。
凌姨娘抱着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话锋一转:“大娘子,容我多嘴一句,您是有婚约在身的,如今已经定了亲。霍府不是普通人家,您还是少与‘不明不白’之人接触得好。我不是说那周公子与宋公子不是好人,只是相对于霍府……”
“姨娘,我明白的,我自有我自己的考量,劳烦您挂心。”沈兰奴道。
看她坚定,也猜测她与外人接触,想必是为了先夫人的事儿。她拢了拢披在沈清芸身上的斗篷,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没有再劝。
快到沈府时,她开口问了凌姨娘一句:“姨娘,生下清芸,你后悔吗?”
凌姨娘奇怪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给出了回答:“我很爱她,我很幸运能生下她。”
除夜前一日,沈兰奴总算在府中见到父亲了。自上回被父亲责罚,父亲便从未与她说过话。
她不是没有去跟父亲请安,但都被回绝在外。连托人给父亲送去吃食,父亲也原封不动地让人送回来了。
初夜与秋夫人请安时,秋夫人说:“你父亲嘱咐我告知你一声,今晚家宴,你不必来。”
她是笑着的:“你也莫怪你父亲,他只是还没消气呢,等过段时日……等你出嫁的时候,你父亲的气啊,应该就消了。”
这几日,府中都忙碌,请安后就回去悠然院了,没人来理会她。就连平日里惯会来嘲讽她的沈清荷与沈清双都不见人影儿。
父亲与秋夫人,几位姨娘以及她们各自的儿女,以及唐夫人母子都在,他们齐聚后院内宅。
往年是如此,今年亦是如此,之后也将如此。
自始至终,都没有沈兰奴。
“啪嗒”一声,又有小石子砸窗。不用出去已经知道,又是宋恒。
出来一看,果然是他,他已经跳进院子中来,想来是外边人来人往比平日更多些,趴在墙头太显眼。
“不是说要换个法子联系?怎么还翻墙来?”沈兰奴倚靠在墙边,问他。
“因为还没想到更好的法子。”宋恒也不尴尬,直接道,“今儿除夕,你居然真的在悠然院!”
“沈府的团圆饭一直都没有我,我在这儿,有什么奇怪的。”沈兰奴不堪在意道。
宋恒看着她强装淡定,叹了口气,提议道:“敢不敢溜出去玩儿?反正这会儿府里也没人会想起你来。”
沈兰奴看他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行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先愣住了,她竟真的同意了!
“你先等我一会儿。”沈兰奴走回屋子去,与丁香交代了几句。
丁香听闻她的话,立马摇头不干:“大娘子,这要是被抓到了!你和奴婢都会被打死的!”
沈兰奴并不打算带上丁香,想让她留下掩护。可丁香胆子小,害怕出事儿,并不敢答应。思虑万分,郑重道:“我提前告知你,是因我知道一旦你发现我失踪,定会惊动了府中其他人。我不打算带上你,否则一旦被发现,你会死得更惨。我准许你为活命背叛我,但如今,我需要你的掩护,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懂吗?”
丁香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还是点下了头。
于是,沈兰奴第一次从沈府翻墙出去。她反而一点儿也不觉惊惶失措,愉快,大胆又愉快。
趁着没人的空隙,她们快速翻出墙去。因宋恒动作太慢,她还拉了他一把。
“去哪儿?”沈兰奴开怀道。
“你吃饭了吗?”宋恒问。
“没有。”沈兰奴道。
“那我先带你去吃年夜饭吧!走吧,那边。”宋恒指了一个方向,“就是不知你是否吃得惯家常便饭?”
沈兰奴跟着他,莫名道:“这有什么不习惯的?”
宋恒失笑道:“抱歉,是我刻板印象了。总以为你们这些富裕人家,还是官家娘子所食都是山珍海味。”
除夜食团圆,路上行人越来越少,都一一归家与亲人齐聚。
大约一炷香后,宋恒总算在一处岔路停下了:“沈姑娘腿脚可还利索?”
“……”沈兰奴虽许久没走过这么多路,但也不是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瞥了他越过他走在前头,用行动证明她的腿脚很好!
“走错了,左边儿!”宋恒把她喊回来。
沈兰奴站到他面前,一脸认真道:“莫非是宋公子腿脚不利索了要歇息?否则停这儿做什么?”
宋恒道:“我是怕你走不动道儿了!”
说罢,他便越过她往左边转。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处面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