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清脆的转动声后,楼道暖黄的光线隙进客厅,照亮了地毯。朗依将鞋子乱糟糟换下,急促地奔向了卧室。
扑——
松软的被套因突然落下的人高高膨起,在黑暗中,又慢慢平息。朗依趴在床上,将自己埋进枕头,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才听见闷闷的呢喃。
“好过分……怎么能那么草率就知道了呢。”
嘟嘟咚嘟。
突兀的来电铃将红透了的朗依拽出床铺。看清屏幕亮起的备注,他按下接听,坐起身来,“叔叔。”
“已经安全到家了吗?”
“嗯。”
“刚才小赵跟我说你们差点被欺负,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呢。但现在听起来你没受到影响,我就——”
“不是差点。”
被朗依严肃地打断,通讯一时陷入了僵局。
“那……”
试探的声音从声筒传来,朗依又缓缓开口:“把那四个不遵守规则的人永久拉黑,禁止进入游戏城。”
“还有活动,也停止一个月吧。发全平台公告的时候点名原因,以儆效尤。”
一声叹息很快飘了过来,对面讪皮讪脸地妥协,“这么严重吗……好吧,看来他们真是做了过分的事情。那就这样吧。”
“谢谢叔叔。”
朗依笑着谢过后,通话结束了。
他随便把手机塞到枕边,手指却触到了未知的尖角。
枕头被一把掀开,先前在咖啡厅拍下的两张拍立得露了出来。
“忘记收好了啊。”
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朗依从抽屉中翻出了一本相册。
里面不仅有他们各种校内活动的合照、参智语的单人照,甚至还有她的校牌和学生证信息页。
他将相册翻到最新一页,把拍立得小心翼翼塞进透膜。
左右欣赏了一会,似乎不够满意,他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包可爱的贴纸。
撕下蝴蝶结贴到参智语的头上后,他看着余下的贴纸,顿感语塞:
“居然还剩这么多吗。”
*
三年级,朗依刚搬到榴芜镇。
美清小区3单元门口,停着一辆敞开的搬家货车,已经有不少东西被搁置在了地上。
矮小的朗依站在车后,静静听着面前一对中年男女的话。
“他们把你过继到我们名下,是希望你能过上平淡安宁的日子。”
“附近的关系已经打点好了,你先尝试一段时间镇上的生活。如果实在不适应,我们再把你接到我们家好吗?”
女人蹲下,帮朗依理好衣服下摆,握了握他的手。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也朝他点了点头。
“那个,陈先生、刘女士,需要你们过来确认一些东西。”
搬家公司的员工从单元楼走出来,向男女招手。两人见状,便随员工走上楼去。
朗依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你的吗?”
稚嫩的声音从车厢前冒出来。
朗依有些疑惑,向前走去,看见了凑在玻璃柜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
她指着里面的黑色海盗船乐高模型,又重新问了一遍。
“……”
见他没有说话,女孩夸道:“好漂亮。”
“送你了。”
“诶?”惊慌即刻占据了她圆润的脸,令她后退了好几步,“真的吗?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
没再搭理,朗依转身就走进了单元楼,留下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玻璃柜里的模型。
第二天,中年男女早已离开。
朗依将房间内收拾后多出的杂物装在一起,准备扔到楼下的垃圾桶。
路过客厅时,他看见模型原封不动地摆在柜子,心想,那个人没有拿走吗?
嗵。
沉重的袋子砸到桶底,发出闷响。朗依拍了拍手正要转身上楼,突然被人叫住。
“那个!”
昨天的女孩从旁侧的树后跑来,“送给你。”
看着她手中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贴纸,朗依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是朋友的话,我就可以收你的东西啦!”
这个人单纯就是想占便宜吧……他想。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感受到他的排斥,反而走近了一些。朗依被盯得心慌意乱,结巴地答复。
“朗……朗依、依。”
好长的名字?
女孩觉得古怪,但还是笑着和他握了握手,顺便把贴纸塞到了他手里。
“我叫参智语,拜拜!”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就跑进了对面单元。朗依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入夜。
笔尖快速在作业本上挪动,终于填满了整页的空白。朗依坐在书桌前,放下笔,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嗯?”
他抬起头,正巧看清了窗外的单元楼,被暖光填满的房间内一张熟悉的脸。
对窗,参智语脱下长袖的校服外套,双手交叉,抓住了短袖的衣摆。
“这不是……哇啊!”
在她起势捞起衣服的前一瞬,朗依捂着眼睛从椅子跌到地上,人仰马翻。
咚咚——
“智语!妈妈说过多少次了,换衣服要记得拉窗帘!”
参妈妈推开参智语的房门,对瘫在床上玩手机的她教训道:“幸亏现在住在对楼的是个有教养的小朋友,要是坏人可就麻烦了!”
“小朋友?”参智语坐起身,“是男生吗?”
“你怎么知道?”
见妈妈愣住,她骄傲地拍了拍自己,“他是我最近新交到的朋友!朗朗依依!”
参妈妈犹豫地挠头,“好长的名字……从西北搬来吗?”
接着,母女俩一起趴到窗台,眺望起对楼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卧室。
“但我也没发现附近停有陌生的车辆啊,难道他是一个人住?”
怀疑的种子在参妈妈心底生根,第二天上班,她刻意提早出了门。
她一路驱车,见朗依独自赶公车上学,基本肯定了猜想。
于是下班后,她等在了3单元前。
“阿姨好。”
见到参妈妈站在门口,朗依只是打了声招呼就侧身而过。但没出两步,就尬在了原地。
“朗朗依依!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轰隆。
朗依平静的外表下,脚趾已然挖掘出了人类向往的地壳文明。他不禁联想起这误解产生的原因,更是万念俱灰。
“其实……其实我叫朗依,阿姨。”他崩溃地转过身,像卡顿的机器。
“啊,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叫那种莫名其妙的名字。”
“……”
感知到自己过于冒犯,参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切入了正题:“你是在芜小上学对吧。”
“我家智语在榴小,虽然不是一所学校,但是顺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上下学的时候载你。”
又过了一天,早晨。
哗——
拉开车门,看见后座多出的身影,参智语惊讶地喊道:“哦!是你!你和我在一个学校吗?”
参爸爸的声音驾驶座传来,“不是哦,但你们很很近,他读的学校就在你前面两条街。”
朗依沉默地看着她坐上车,始终盯着她衣服上的校徽。
……
“怎么了?生活不适应吗?那我们找时间去接你吧。”
电话刚刚接通,对面的女人就单刀直入地提起搬家,但被朗依很快回绝。
“不,我想转学。”
女人思量很久,语气变得担忧,“怎么这么突然,是在现在的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朗依扯了扯胸口的校服,“没有,我只是……”
“很嫉妒一个人。所以也想像她一样。”
*
合上相册,朗依拉开了书桌前的窗帘。
对楼,一片漆黑,他不由地感到忐忑,拿起手机,在参智语的对话框内输入信息。
「参阿姨还没有消气吗?」
对方正在输入……
「没有,我明天没办法出门了。」
朗依看着屏幕上沉重砸下的文字,神情凝重。
几小时前,回程的网约车上。
“咦?朗依怎么了?”
参妈妈从副驾转过头,看见朗依把自己藏在后座角落,一副要钻进后备箱的架势。
“他说这样很舒服。”参智语解释道。
“是嘛……”参妈妈无心追问,看着她逐渐正色,“智语,妈妈想问你点事。”
车内明显变得低压,参智语下意识坐正了身子,像在办公室被训话。
“你有背着妈妈学习射击吗?”
朗依悄然抬起头,看到身旁与他想象的反应全然不同、不动声色的参智语,有些恍神。
“是的,妈妈。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件事,我已经……已经被射击队的教练邀请去市队,他明天就会来家访。”
“什么?!明天!”参妈妈大惊失色,连司机都被吓得耸了耸肩膀。
“简直胡闹,绝对不行!”
参智语没想到妈妈会这么生气,焦急俯上她的椅背,“可是……”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参妈妈愠怒地打断她,又接着问道:“你身体这个样子,连在普通学校上学都很勉强,还想当运动员?”
“其实我……我已经好了很多了。之前我和朗依一起连口语,就是为了这个。”
参智语紧紧抓着椅背上的支柱,身体又开始发抖,“我希望……希望在家访的时候,你能和爸爸一起隐瞒我听障的事。”
参妈妈哑口无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女儿的嘴里传来。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平静地转过了身,看着被远光灯照亮的高速路。
参智语无措地望向朗依,他明了地往前凑了凑身子。但甚至还未开口,就被参妈妈掐断了所有念想。
“朗依你不要参与。”
“好……”他无奈地坐了回去。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参智语不甘心地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又提高了声音:“妈妈——”
“参智语,你现在要是再敢说一句话。”
“我就不再是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