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呼……哈——……
血腥味在口鼻间弥漫,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一把玻璃碴子,从喉咙一路燎到肺叶。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短促的、漏气的喘息,却完全不受控制。
眼前这几只“铁壳虫”,又围上来了。
分明刚才已经撂倒了一个,可他们的人数却丝毫未减。该死的……
男人啐了一口,吐出混着血沫的唾液。
肩膀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他每一次呼吸,都传来一阵滚烫的、仿佛要将整条胳膊硬生生撕下来的抽痛。
他晃了晃发昏的脑袋,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万幸,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重,还牢牢地压在他火燎燎的肩上。
“不好!队长,那是———”
女人的惊呼在通讯频道里炸开。
透过戴在眼前的谐振透镜,烟尘在她眼前变得透明,那个壮硕海盗的身影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连同他肩上扛着的、那个正在积蓄着恐怖能量的巨大金属块。
“是‘蜂巢’式质子榴弹!他想———”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无声的纯白,倏然吞噬了她的视野。
没有轰鸣,只有一股蛮横的气浪,狠狠攥住了她的身体。
剧痛直直地向面部扑来,似乎要将她的整张脸蒸熟。
痛觉是最先消失的,取而代之的“天旋地转”。
她仿佛看到了星子在眼前炸开,随后便是长久的、只剩下“嗡嗡”耳鸣的死寂,以及还未说出口的,随意识逐渐消散的那句话语。
“呼……呼……”
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流淌,黏糊糊的,惹得他心烦。男人抬起手,欲抹去令他作呕的血污。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咸腥,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一群“食星蛆”,吃了几天联盟的狗粮,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跟“血骷髅”作对,就得有被炸成宇宙尘埃的觉悟!
奇怪,为什么右脸上的流动的东西还在?
海盗有些气恼,许是榴弹炮太过沉重,压麻了他的右臂,所以才没能……
他偏偏头,想去看看自己的战果,想去欣赏那片被烧成焦炭的虚无。
可回应他目光的,却只有翻飞的烟尘,和更加刺鼻的铁锈味儿。
以及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纯粹的“空无”,从他右肩的位置轰然爆开,几乎瞬间吞噬了他的视觉、听觉,以及所有的思绪。
他的手臂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呃啊——”
痛。
他的眼前泛起红色的光。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男人哀嚎着屈下腰,猛烈的痛楚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感觉自己的肢体正在离他远去,变得瘫软而陌生。眼前只有那永不停歇的、搏动着的警报红灯。
“第六行动小队!收到请回复!”
烦人的虫子在叫。
痛感还在蔓延。像有无数只蠕虫,正从他空荡荡的右肩断面向上攀爬,啃噬着他的血肉与神经。
他双膝跪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牙缝里还是漏出了压抑不住的哼哼声。
没关系。
那群铁壳虫,应该全死了……该死的联盟走狗,全都烧成灰了!
“第六行动小队!第六……长官,他们的维生装置显示——”
吵死了!
联盟不是自诩能统御银河吗?为什么不能把那些蛆虫再赶远一点!
不,它们都该死,应该被全部烧死!
男人呼出阵阵热气,浑身依旧不停地颤抖。视野逐渐从一片模糊的血红中稳定下来。
一颗蓝色的亮点,正在不远处固执地跳动着。
“第六行动小队……”
吵死了!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他必须伸出仅剩的左手,艰难地向前抓握。
双腿早已不听使唤,他只能用身体的重量,拖着下半身,东倒西歪地向那发出恼人叫声的亮点爬去。
滴,滴——
他终于碰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块。
它躺在一块温热的、还在微微抽搐的碎肉旁。
蓝色的呼叫指示灯,在红色的警报光下明灭,像一只开合的、嘲弄的大嘴,咬得他眼角生疼。
“第……第六……”
他用尽力气,将通讯器按在自己的喉咙上,靠声带的震动发声。
那一刻,对面传来了带着电流杂音的、颤抖的惊呼。
“少将下令,第六至十五行动小-队,即刻撤离!重复,第六——”
多余的话,男人听不真切了。
只有“撤离”二字,如同天籁,在他脑中不断回荡。
跑了!
那群铁壳虫怕了!他们要夹着尾巴逃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等着吧……等老子回去……血骷髅会回来的!
我们会把你们的铁皮船一艘艘撕碎!把你们这些蛆虫一个个碾死!
他没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生怕被对面的人听到,急忙松开了手。
那小巧的金属制物,掉回了它主人那摊模糊的血肉残块上,蓝色的光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
“——最后重复!全员撤出下层甲板G-7区,退至中层甲板B-2区待命!”
———
嚯,终于是回来了。
苏鹤洲掂了掂手里这块不知从哪个倒霉蛋设备上炸下来的铁片儿,边缘还挺锋利,拿来削水果都够了。
不过眼下,还是拿来当“法器”更合适。
这玩意儿形状独特,配他苏半仙如今“洞玄真人”的身份,倒也相称。
他学着以前在电视剧里看来的高人模样,手腕一抖,让那铁片在胸前转了个漂亮的扇花。
嗯,不错,有那味儿了。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阎王脸身后,对周围那些士兵投来的、混杂着好奇与惊疑的目光毫不在意,甚至还挺了挺腰杆,活像个算无遗策的军师。
“长官,那消息……可都传出去了?”
一闲下来,他就有点犯困。
苏鹤洲强压住想打哈欠的冲动,又故作潇洒地扇了扇手里的铁片儿。
“放心,”少将的声音依旧冷淡,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的巨大光屏,“我的部下,都受过‘反常规指令’训练。”
“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听字面意思,什么时候……该读懂我没说出口的话。”
男人说话时,乌黑的长发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轻扫过挺括的衣领。
苏鹤洲“哦”了一声,不再多话,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铁“蒲扇”,思绪渐渐飞远。
他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阎王脸啊阎王脸,你可得记好了,今天你这条小命,是你苏半仙我给你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
回头可别太感激我,给个十万八万的香火钱,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他正畅想着,那个冰冷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倒是你。”
少将缓缓转过身,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深不见底,重新锁定了苏鹤洲。
“你那句‘为因果所缚’,是什么意思?”
苏鹤洲心里一沉,手里的铁蒲扇都差点没拿稳。
完了,这阎王脸秋后算账来了!
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是发散思维编出来的吧!得想个法子混过去……
他正盘算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严肃低沉的男声:
“报告!”
苏鹤洲心里一乐,眯着眼,慢悠悠地转过身去。
哟,这“援军”来得还真够及时的!
他满脸悲天悯人,对着来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里的铁“蒲扇”,微微点了点头,派头拿捏得十足。
且慢,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先前把他连人带床,推到这个阎王脸老窝里来的那个黑制服小哥吗!
苏鹤洲的下眼皮猛地一抽,身后那个幽幽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
“嗯。”
黑制服小哥目不斜视,对着少将的方向,腰杆挺得笔直:
“报告少将!‘血骷髅’海盗团残部共计二十七人,已全部进入下层甲板G-7区预定埋伏点!我方伤亡情况正在统计……”
少将没说话,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从苏鹤洲身边快步走过,掀起的风激得苏鹤洲打了个哆嗦。
男人来到一面巨大的透明显示屏前,声音里带着些许嘲弄:
“苏参谋,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不敢当,不敢当。”
苏鹤洲赶紧换上一副“都是天意”的谦卑笑容,心里却乐开了花,“贫道不过是顺应天时,窥得一线天机罢了。真正运筹帷幄的,还是长官您呐。”
就在此时,少将面前的显示屏“嘀”的一声亮了。
苏鹤洲抬眼注意到,上面有一个像是飞船模样的图标正在闪烁,旁边还弹出来几行他看不懂的、那些鬼画符似的文字。
少将听完他的回复,又冷哼了一声,那声音里的刻薄味儿,几乎能把人腌入味儿:
“是吗?那你怕不是连我何时呼叫‘援兵’,都一并算进去了?”
苏鹤洲心里一愣:援兵?什么援兵?
随即,他便看见少将抬手,将戴着黑手套的掌心按在了屏幕上。
屏幕一闪,一个穿着火红色军官制服的女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那女人一头惹眼的红发,嘴角噙着一丝懒洋洋的笑,肩上那几颗闪亮的“扣子”,跟这个阎王脸的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