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上钩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梁县街道就已经空了。
有小孩吵着出去玩,家中大人恐吓:“出去当心水鬼把你吃掉!”
七日前,滨河掘出一个婴儿头颅,无皮肉,只剩白骨。
两日前,有人在滨河下游拾到一个婴儿头颅,无皮肉,只剩白骨。
短短七日,接连出现两桩命案,百姓人心惶惶,都说是因为治理水患,惊扰了河神,于是河神派出水鬼吃人。
有人开始埋怨李道从,从前不治理水患不也这么过。?明知会惊扰河神,还是执意挖河道,为了政绩,枉顾人命!
甚至衙门门口开始出现烂菜叶臭鸡蛋。
“谁扔的!”铁炳一边打扫一边呕,“要是被我逮到,关你个十天半月!”
“又有人扔臭鸡蛋?”冯图安见铁炳臭烘烘进来。
“那不是!都发黑了!可把我恶心坏了!”
“有人蓄意为之。”冯图安言之凿凿,“梁县贫穷,普通百姓生辰和过年都不一定能见到鸡蛋,,哪里有人能天天十几二十个鸡蛋?”
“钟刺史?”刘勉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他,他笃定河神论,家中又有钱。
几人正说着,李道从和宋式玉走进来。
“昨日我同宋县丞去见过钟刺史,他一口咬定是我执意挖河道,惊扰河神,致河神变水鬼索命,对我破口大骂,当场扔了我个臭鸡蛋。”
“砸中了?”
“怎么可能。”李道从傲娇猫猫。
“你们没问,他就主动说起河神水鬼之事?这么说,钟刺史是真的笃定滨河有河神,所以才定下不允挖河道的规矩。并不是因为知道河里有东西,故意阻止人挖。”
李道从和宋式玉上门就是怀疑他,而此次上门又恰巧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目前看来是。”李道从说道,“若河底的尸骨与他有关,他该极力平息此事才对,而不是日日扔臭鸡蛋,闹得沸沸扬扬。”
“就两个头,还只有骨头。咋查?”铁炳挠头,“长啥样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也没有证明身份的衣物。”
众人在分析案情,宋式玉心不在焉。
昨日他同李道从拜见钟成权,因为李道从执意挖河道,河神变水鬼,钟成权信对李道从很是气愤。
宋式玉和李道在院外清楚地听见他的咒骂。
可当听见下人通报:李县令来访时。他虽不满,还是恭恭敬敬将李道从迎了进去。
明明不愿意,还是得“笑脸相迎”。就连扔鸡蛋,钟成权都只敢打偏,唯恐碰到李道从一根头发。
他究竟什么来头?
宋式玉再次托人打听李道从。
另找了波人,带回来的消息和之前打听到的一模一样,分字不差。
若是写下来,怕是连标点都一样。
看来是早就套好词,果真又是个“贵人”,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戳破治理水患其乐融融的假象。
宋式玉憎恨嫉妒厌恶李道从,心中不忿,更多无奈。
难道我永无出头之日!
他本是县令,却当了三年县丞,眼看着同期早已晋升,只有他原地踏步。
徐夫子有门路,曾暗示他,只要他愿意用县丞的身份给竹山书院背书,他就送他上青云。
宋式玉拒绝,他不愿竹山书院独大。
“宋县丞可有什么进展?”宋式玉探究的目光令李道从不悦。
“近十年,梁县无婴儿丢失。”宋式玉查遍案宗,一无所获。
“大人,明日我想下滨河。”冯图安坚信河底有线索。
“不行!”好几个声音阻止,“正值雨季,滨河凶险。”
“一等再等,等到何时?衙门查案人人皆知,除了河底,怕是别处的线索早已被毁,滨河我一定要去。”冯图安少见的语气强硬。
“大人有线索了!”莫莫抱着一个包裹急匆匆跑进来,“秋露从河里捞上来的。”
“她下滨河了?她人呢?”赵琼英急匆匆看向莫莫身后。
“走了。”
赵琼英赶紧追出去:“秋露。”
“大人,我在这儿。”秋露躲在角落。她不敢直接站在衙门门口,恐流言蜚语,但她实在想见他一面。
知赵琼英查案受阻,又猜到滨河河底可能有线索,于是她孤身下滨河。
河水汹涌,还有暗流,饶是她会水,也被呛得不能呼吸,水淹过口鼻,只剩一串气泡。
秋露惊惶失措,忘记所有动作,本能蹬腿划手扑腾,可越挣扎越起不来,眼看着岸边就在眼前,可就是摸不着。
四周没有人,秋露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做如此凶险的事,没有任何人陪她,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无关紧要。
“冷静,我一定要冷静。”秋露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
终于,她能够将头露出水面。
短暂适应后,秋露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定要帮赵大人找到线索。”
反复入水八次,秋露挖出一个手掌。
手掌只剩白骨,秋露不停出水入水将手掌找齐,虽是夏天,但连续阴雨,河水冰冷,尤其深处可谓刺骨。
第三次出水,秋露脸色煞白,浑身打颤。她数了数手指还不够,还没找齐,转身又扎进刺骨河水。
“你一个人去的?”见秋露瑟瑟发抖,嘴唇发白,赵琼英脸色难看到极点,上来就劈头盖脸责问,“你怎么敢!已经下了半月的雨,滨河水位大涨,河底还有暗流,你怎么敢一个人去!”
“赵大人,您别生气。”秋露想伸手扯赵琼英衣角,但手到半路又止住,她怕别人看见,她不敢触碰。
“我送你回去。”
一个人潜入河底,浑身湿透回来,你怎么这么傻。
“不用。”秋露拒绝。
你是官家人,还是从上京来的,我配不上你。
我不干净,连只流浪狗都不如,流浪狗至少清清白白,若我是只流浪狗就好了,可以大大方方同你走在一起。
秋露不知为何赵琼英会来梁县这么个小地方,以她的认知,不是历练就是被贬。
不论哪种都需要功绩,于是她利用身份之便协助赵琼英办案,她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她希望赵琼英可以早日回到上京,与家人团聚。
秋露虽没读过书,但极其聪颖,她猜的没错,赵琼英确实需要政绩。
他是廷尉赵祖安庶子,母亲董静芝卖身葬父,入府为妾,主母苛刻,三番两次想将她发卖为奴。
好在赵琼英争气,武艺非凡,人又稳重,被卫国公府选中做李道从护卫,董静芝这才暂得安全。
虽是护卫,但赵琼英也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此次他随李道从到梁县的目的有二。
一积攒功绩,建立声望;二与李道从打好关系,为日后举荐做准备。
没有举荐,没有门路,即使中举,赵琼英也无官职。
知道秋露这么做有助于他,所以秋露为他打探消息,即使危险,赵琼英都是听之任之。
一朝一夕的相处中,逐渐地赵琼英对秋露改观,他不许秋露再参与他的事,他想她安安稳稳过日子。
“大人不必送我。”见着心心念念的人,秋露心满意足。
秋露走在前头,赵琼英远远跟在后面。
空旷幽深的街巷,雨细细密密如牛毛。他二人,一前一后,今生共淋雨,也可算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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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友从莫莫手中接过包裹。
“拼不全,只有三指。”周大友拿起又仔细瞧了瞧,手掌有切痕,“不对,他的手指是被砍掉的,有人砍掉了他的手指!”
“砍掉手指?难不成死者是多指?”冯图安一下想到关键。
“不一定多指,也可能少指,搜查全城手指有异之人。”李道从果断下令。
查了五天,把整个梁县翻个底朝天,只找出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少指,一个多指,此二人皆年过半百。
少指者梁叔,独居多年,家中只有他一人。
多指者是梁县有名的媒婆刘阿婆,家中有儿有女,四世同堂。
“琼英,今日去刘阿婆家可查到什么?”李道从问。
“刘阿婆四世同堂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无异样之处。”赵琼英回答。
“那他们一家感情还挺好,叔叔伯伯妯娌婶娘,十几口人挤在一起还能和和美美。”冯图安意有所指。
她同李道从交换个眼神。
“大人,我出去一趟。”
一刻钟后,冯图安着便服出现在刘家门口。
“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冯图安临时起意,但刘阿婆一家却仿佛知道她要上门似的,一大家子就站在门边,瞥见冯图安衣角,一大家子乌央乌央就出来。
这让冯图安想起从前区长到访,看似区长是偶然来的,实际一周前所里就在准备。
“回家路过。”冯图安虚晃一招。
深夜,家人都睡了,冯图安出门。
她困得不行,在此之前,她已经熬了两个大夜。
“大人。”冯图安到时,李道从已经在了。
黑夜里,孩子在哭。一个年轻女子轻声哄:“乖啊乖,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孩子怎么还在哭?白天我路过就听见他在哭。”冯图安趴在墙上。
“吵死了!”一个粗粝中年男子声音,“要哭给老子滚出去哭!吵老子睡觉!”
男子的叫骂使得孩子哭声更加尖锐。
“哇——哇——哇——”
顿时,屋里抱怨声响起,此起彼伏。
“哄个孩子都哄不好!”刘老二媳妇尖声尖气。
“还让不让人睡啊,明天还要干活呢。”刘老二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知刘大脾气暴躁,还故意推开窗表示不满。
家里人的抱怨,让刘大觉得脸上无光,他猛地一脚踢向齐思君心窝子,一个玉石耳坠从齐思君怀里掉出。
“你还留着这个!怎么打掉一颗牙,都不能让你长记性,都不能让你舍弃掉他!”看见耳坠,刘大更来气,又是一脚踹向齐思君心窝子。
齐思君被踹翻,慌乱间,她紧紧护着孩子,头磕在石阶上,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怕刘大出来打孩子,齐思君条件反射,死死把孩子嘴捂住。
“给老子滚出去!不许待在院里!”
齐思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台阶,缓缓坐起。刘大的命令,她不敢违背。
吱呀——门打开,齐思君出来。
借着月光,冯图安细细打量她,约莫二十五六,穿着粗布衣服,面如枯槁,眼神无光。
怕惊扰她,冯图安故意弄出声响,让齐思君知晓背后有人。
“铁炳,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不要再来了吗?”齐思君没回头。
李道从拉住想要靠近齐思君的冯图安。
“大人,你刚才干嘛拉住我?从她身上肯定能打听到线索。”
“她不会说的。”李道从示意冯图安靠近,“明天你......”
第二天一早,冯图安没去衙门,临到中午才慢悠悠去,她前脚刚迈进去,就被围住。
“查到了什么?”
“有线索吗?”
“怎么这么久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
“先让冯捕快吃饭。”李道从给冯图安递上筷子。
“刘家,不像看起来那般和睦。”冯图安说两个字停顿一下,故作深沉。
“你查到了什么?”铁炳问了又问。
“齐思君时常被丈夫殴打,刘家众人非但不帮她,还火上浇油。”
“她还好吗?”铁炳脸上关切藏不住。
“怎么可能好?婆媳不和,夫婿暴戾,齐思君夹着尾巴活呢!一个刚出月子的人就长时间抱孩子,孩子又哭个不停,齐思君焦急忧思又束手无策。”
“还在哭?”刘勉很惊讶,“治理水患的时候,就听孩子哭个不停。我当时就跟刘大说要带孩子看大夫,他怎么回事啊!”
“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有几次我都以为他要过去了。我想了解孩子情况来着,可刘家人在,齐思君根本就不敢跟我搭话。”冯图安加把火。
“刘大我可以解决,明日我请他出来喝酒,他嗜酒如命,一定会来!”铁炳急切道。
“刘二一家交给我,他们想入竹山书院求过我多次。明日我召集所有想入竹山书院的孩子,以县丞的身份带他们拜访徐夫子。”宋式玉眉头紧皱。
“明天我约刘大哥下棋。”周大友也出力。
“还剩刘阿婆。”冯图安看向李道从,“大人,明日刘阿婆就交给你了。”
“我?”
“明日刘阿婆要来给你说媒,你务必把人拖住。”
铁炳回过味儿来:“冯图安,合着你今日上门是去请刘阿婆帮你给李县令说亲的?还以为你上门查案呢!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思找人说媒!”铁炳不满表现在脸上。
“五两白银。”
“什么?”铁炳不明所以。
“我给了刘阿婆五两白银。”
“五两白银!你给了刘阿婆白银五两!她也配!”铁炳吐出一口唾沫星子。
“你怎么能把那么多钱给刘家呢!”刘勉愤愤不平,“你拿出来修桥多好,或者随便给谁都行!”
“你要做媒,我娘也行啊!为什么让刘老太婆白赚五两白银!她个老不死的!”莫莫义愤填膺。
“饵不大,鱼怎么上钩?”冯图安目光徐徐扫过在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