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冯图安还在加班。
最近临城接连发现三具女尸,死者无一例外被掏心,身上还被恶意用刀刻上编号,三个女子依此是五六七。
凶手很快被找到了,是个少年,十五岁的少年犯。
警察上门,他早跑了。家里只剩母亲一人。
“跑了好!跑了好!看见他,我就恶心!”女人头发凌乱,身上的睡裙已经发白,“跟他爸一样恶心!”
家里没有,学校没有,经常出入的网吧也没有,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
“图安,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老曹活动活动脖子准备下班,“还在找那个兔崽子?”
“嗯。”冯图安目不斜视。
“年轻人有上进心很好,但也要注意休息,早些回家,明天再来。”
“曹哥,您先走。我看完这一段。”
凌晨两点,冯图安离开警局。刚出警局,就被人跟上。
“警官,你不是找我吗?走这么快干嘛?”身后人自大狂妄。
冯图安暗道不妙,加紧脚步。
“不是说要将我亲手送进监狱吗?怎么我来了,你反倒怕了?还以为多厉害呢!原来全是嘴上功夫!”少年犯手里拖着根一米长的钢管。
耳边风声呼啸,冯图安猛地顿住,撤步。
好险!钢管擦着冯图安鼻尖而过。
躲过一棍,一切挑明,冯图安抬腿疾驰,撒腿就跑,躲入小巷。
小巷狭长,幽暗无人,只有冯图安的影子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
“你逃不掉的!”少年犯紧跟,穷追不舍。
就是现在!
冯图安忽然转身,猛地扔出藏在手里的石子,少年犯帽子被击落。
少年犯分神的功夫,冯图安一个跃起,又摘掉他口罩。
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露出真容。
和冯图安在系统里比对出的照片一样,十五岁,皮肤白皙,长相秀气,比一般的男孩秀气许多,不注意还以为是个女孩。
“这里有监控!你是故意引我来!”
黑暗里,冯图安始终沉默。
她长的乖巧,一双大眼睛极具灵气,忽闪忽闪像森林里不谙世事的精灵,很容易让人失去警惕。
陈启打开手机灯光,直射冯图安眼睛。灯光下,他看清冯图安模样,看清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
“我放过你,你就当没见过我。”陈启比冯图安高出许多,居高临下俯视她。
冯图安大眼睛扑闪扑闪,仰头望着陈启,楚楚可怜。
就在两人都决定放过彼此,默契擦肩而过时,陈启忽然发出撕心裂肺嚎叫。
“啊——”
冯图安无父无母,被人扔在警局门口,吃百家饭长大,充满朝气与匪气。
警校第一入学,警校第一毕业,敢冲敢闯,是南区警局有名的小豹子。
既然上路我没有优势,那我就攻下路。
趁两人靠近的功夫,冯图安取下腰间钥匙串,狠狠砸向陈启裆部。
冯图安使出十成十的力,打得陈启吱哇乱叫,背高高弓起,活脱脱煮熟的虾米。
紧接着冯图安夺过钢管,冲着陈启大脚趾就砸下去,一边一个都不放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冯图安的路子向来快准狠。
分秒之间,局势逆转。
陈启原以为眼前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女孩就算是警察,但也就刚毕业,没出过社会,不像他八岁偷鸡摸狗,十岁敲诈勒索,十三岁当街抢劫。
他甚至在脑海里想象过,对面的年轻女孩跪着向他求饶,无助掩面哭泣的场景。
他从没想过,他会落下风。
眼前这人的路子是警察吗?是正经警察?辛辣又狠毒!陈启心中大骂。
玩儿阴的是吧?老子跟你玩儿到底!
陈启蜷成一团,缩在地上,双手抱头连连哀嚎。
“错了!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姐姐。”陈启主动伸出双手,束手就擒,“姐姐,我跟你回去。”
“手举起来!”冯图南对他没有丝毫同情,疾言厉色,“举手,抱头,蹲在地上!”
“姐姐,我疼。”
“举手,抱头,蹲在地上。”
无论陈启如何哀求,冯图安反复就这几句。
陈启只能乖乖听话。
冯图安上前给陈启戴手铐。她十分谨慎,钢棍不离手,死死压制陈启。
陈启掌中藏有刀片。他没钱,顺走一包刀片,刮胡子用,没想到这时竟派上用场。
冯图安实在谨慎,陈启起不了身。
原本他想装可怜,引冯图安同情靠近。待她靠近,他就一个俯冲,死死咬住她,能咬脖子咬脖子,能咬手咬手,能咬腿咬腿。
他吸毒还有艾滋,既然她不肯放过他,那他就拉她一起下地狱!
冯图安刚拷上陈启左手,正要拷右手,陈启手腕翻转猛然发力。
浓厚的铁锈味儿瞬间侵占冯图安所有感官,她被割腕。陈启的手也被划破,两人的血融在一起。
短时间大量失血,冯图安头晕目眩。
陈启见机窜起来想逃。
几乎是身体本能,冯图安飞扑过去,手脚并用,如藤蔓紧紧缠住陈启。
就算是绞,我也要把你绞死。决不能放虎归山!
冯图安挣扎着,摸向掉落在地上的刀片,对着陈启大腿,毫不留情摁进去。
“啊————”陈启惨叫,手臂收紧,如同铁钳死死勒住冯图安脖子。冯图安脸被勒得通红,手下刀片又深一寸。
渐渐地,冯图安失力,眼前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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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冯图安惊醒,满头大汗。
“小姐!你醒了!”
冯图安警惕地环顾四周。
“快通知老爷夫人!小姐醒了!”贴身丫鬟湘心道。
一刻钟功夫,房间乌泱泱挤满人。
为首的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
他俩一个和蔼,一个貌美,美中不足的是,两人皆眼下青黑,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意。
这神情冯图安只在绑匪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人质脸上见过。
躺着头晕,冯图安打算坐起来,手刚摸到床沿,中年男子就赶紧将美妇人护在身后,并怒斥冯图安:“你想做什么!”
冯图安毫无防备,差点心脏都被吓停。她抚着心口,用眼睛说话:天老爷,你喊什么!
她一瞪,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了,就连最气势汹汹不好惹的中年男子也闭嘴。
这时冯图安注意似乎到所有人都很怕她,看她的眼神里充满防备。
冯图安满脑问号,我不是他家小姐吗?这两人不是我爹娘吗?为何如此惧怕我?
不清楚情况,冯图安只能按兵不动。“哎哟哟——”她抚着心口,假装虚弱,实际偷瞄。
冯图安细细观察每个人表情,试图找到突破口。
湘心脸上写满恐惧,冯图安读出四个字“放过奴婢”;中年男子牙关紧闭,脸色铁青,冯图安不敢惹;只剩下美妇人。
她虽躲在中年男子身后,但对冯图安十分关心,听见冯图安急促痛苦的喘息声,她几欲上前,都被中年男子拦下。
“娘——”冯图安一个翻身从床上摔下来,拖着腿,爬向美妇人。
“住嘴!她不是你娘!”男子横眉冷对。
冯图安不管,继续爬,同时呜咽抽泣:“娘——,你看看孩儿啊,娘——”,豆大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冯图安可怜兮兮的小脸落下。
千宠万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哭着叫自己,美妇人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抱住冯图安痛哭起来:“安儿,娘错了!安儿,快,快给你爹认错,让爹原谅你!”
冯图安何等聪明,当即就反应过来,关键在中年男子。
于是乎,她嘴一瘪,小脸一垮,拖着腿手脚并用,爬向中年男子“爹,我错了!孩儿知道错了,还请爹爹大人有大量,原谅孩儿!”
美妇人也帮着求饶:“老爷,您就原谅安儿吧,安儿可是我们来之不易女儿——若不是有安儿,妾身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女儿哭,妻子求,想起过往种种,男子有所松动。
冯图安看见希望,赶紧加大马力,心一横,对着地面哐哐三下。
“孩儿知错!孩儿知错!孩儿知错!”
磕完,冯图安啥也不管,两眼一闭。
“安儿——找大夫!快找段大夫!”男子抱起冯图安往外冲,“爹错了,安儿,爹错了!”
迷迷糊糊醒来,冯图安躺在床上,不敢合眼,一闭眼就天旋地转。
下血本了,这高低是个脑震荡。冯图安心里窃窃私语。
这人做了什么?要磕成脑震荡,爹娘才肯原谅她?她爹娘为何如此惧怕她,其他人又为何如此惧怕她?
冯图安本想从周围人口中套一些消息,可她躺了半天,整个屋子没一个人说话,不仅如此他们连呼吸声都尽量克制,几乎不可闻。
还是美妇人进来,屋子里才有了些许生气。
“安儿,好些了吗?”
与美妇人的交谈中,冯图安得知原身与她同名同姓。
同冯图安猜想的一样,美妇人是她娘,名叫王柳慧,中年男子是她爹,名叫冯易简。
两人穷苦人家出身,打拼半生,有此家业,膝下仅有冯图安一女。
“安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王柳慧听冯图安说她失忆,满眼诧异。
“只依稀记得,我犯了错。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王柳慧沉吟片刻:“不重要,过去的都不重要,只要我儿有心悔改,娘只当重养你一回,我们一家人重新来过。”
“谢谢娘。”冯图安伸手去抱王柳慧。
王柳慧第一反应是梗着脖子往后躲,仿佛冯图安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额......有点尴尬,冯图安本想上演个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不过好在她心理素质强,被如此明显拒绝还能若无其事收回手。
“那个......娘......屋里的镜子呢?”冯图安想看额头的伤,顺便看看“冯图安”长啥样。
“镜子......”王柳慧环顾一圈,没发现镜子,问离得最近的丫鬟,“你们把镜子拿哪儿去了?”
“镜子......镜子......”丫鬟看起来年纪很小,只有十二三的模样,“镜子不就在……诶?镜子呢?”
“小姐,镜子被雁儿摔坏了。还好是奴婢心细,及时换了出去。不然您用镜子时,伤了您可怎么办?”湘心红口白牙,伶牙俐齿,指着小丫鬟鼻子,“你说,该如何处置你?”
“湘心,你污蔑我!”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姐,奴婢压根就没碰过镜子。”
“我亲眼看见,你还想抵赖!掌嘴五十还是罚跪两个时辰,自己选吧。”
“我选什么?你又不是主子。”
“我的一言一行皆代表小姐,你违背我就是对小姐不敬。”
“你不能代表小姐!”雁儿首先反驳,而后陈述,“什么都你说完了,难道小姐是你的木偶?”
湘心仗着自己一等丫鬟的身份,成日作威作福,冯府的丫鬟小厮几乎都被她欺负了个干净。
左右今日是逃不过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大不了鱼死网破,总不能每次都叫你欺负。
雁儿心一横,什么话都敢说:“谁不知道,你私下偷戴小姐的首饰,用小姐的胭脂,摆小姐的谱!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马尿糊了眼,以为自己是府上的二小姐,妄想取代大小姐?”
“天地良心——哪儿来的这么个混账东西,信口胡说!”湘心捏着手帕,想端着礼仪,又想破口大骂,“小姐,你看她,才进府两年,就敢与主子叫嚣!您还不快罚她!”
平日冯图安最喜欢湘心,湘心一叫,雁儿就知道今日这顿打是逃不过了,她不求饶也不闪躲,梗啾啾直着脖子。
“主子?你算哪门主子?”冯图安声音凉凉,“来人给我将湘心掌嘴十五!逐出府去!”
“安儿?”王柳慧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安儿,你长大了,终于长大了。”王柳慧滚滚落泪。
“娘。”
王柳慧眼眸中拳拳爱子之心令冯图安动容,她飘泊二十二年,从没拥有过如此直白汹涌的爱。
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冯图安红了眼眶。
“小姐。”王柳慧离开后,雁儿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圆镜,镜面颇有岁月痕迹,“这是奴婢娘亲留给奴婢的,大致还能照清楚。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冯图安对雁儿颇有好感。
上一秒冯图安笑嘻嘻接过镜子,下一秒笑容僵硬在脸上。
镜中的冯图安与她一模一样,连同脖上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