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前栽种着一颗玉兰树,长剑飒飒生风,舞动间卷起无数花叶,随风纷纷而落,飘出高墙之外。
谢柔徽站定,挽了一个剑花,结束每日的晨练。
“七姐姐好厉害。”
谢柔徽循声望向高墙,只见一个粉衣少女踩着梯子,趴在院墙之上,一脸崇拜。
是长信侯府年纪最小的八娘子,谢柔宁。
谢柔徽没有想到谢柔宁会大清早爬她的院墙,走近说道:“你要来就走大门,为什么要爬墙?”
谢柔宁嘿嘿一笑,直率地道:“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七姐姐练剑的动静,一直想来看看,又怕打扰,便出此下策。”
谢柔徽失笑,玉真观的师妹们,也是如此率性自然。
“你快下来吧。”她笑道,“以后想看我晨练,就直接过来吧。”
谢柔宁眼睛一亮,噔噔噔地从木梯子上爬下来。
“七姐姐和我想得不太一样。”谢柔宁走到她的身边,“我以为七姐姐不喜欢和我们在一块玩。”
长信侯的子息不少,却没有儿子,只有五位女郎。
其中二娘子、四娘子早已出嫁,府中只有六娘子和八娘子还未出阁。
谢柔徽见过六姐谢柔婉几次,她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每次说话都细声细气的。
“我可没有。”谢柔徽道,“你下次请我出来玩,我一定答应。”
“那就明天!”谢柔宁高声道,“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
“刚好六姐姐明天要出门。”
谢柔徽看着谢柔宁得意洋洋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是早有预谋。
翌日一早,谢柔宁早早就来了,站在一旁看着谢柔徽练剑,不时也学着舞几下,瞧着也是像模像样。
“手抬高一点。”
谢柔徽收起剑,指出谢柔宁做的不足之处。
谢柔宁吐了吐舌头,“我就学着玩玩。”
谢柔徽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换好衣裳和谢柔宁一块去谢柔婉的院子。
“七娘子、八娘子请进。”侍女恭敬地道,“六娘子正在梳妆。”
屋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谢柔徽还是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细微的药味。
谢柔婉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吃药,她柔声道:“两位妹妹来啦,快坐。”
谢柔徽柳眉纤细、眉宇间温婉又带着弱柳扶风的姿态。
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头发素净,还没有插上一支首饰。
谢柔宁走到她的身后,笑嘻嘻地道:“我来给六姐姐簪头发。”
说着,谢柔宁在桌上的妆奁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只兰鸟衔珠坠,戴到谢柔婉的发上。
微微晃动的珍珠与她衣领上的蓝色相映,衬得她肤色白皙,温婉动人。
谢柔婉揽镜照了一会,忽然转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谢柔徽,轻声道:“七妹妹,我这样好不好看,你也来帮我选一支。”
谢柔徽连忙起身,挑了一只素净的珍珠簪插在谢柔婉的发间。
谢柔婉注视着铜镜中如鲜花一般鲜艳美丽的三个女郎,眼中含笑,连声说道:“真好看,挑的都很好看。”
长信侯府位于建宁坊,临近皇城,居住在此的多是达官显贵、世家大族。
谢柔宁掀起帘子,打量着外头繁华的街景,兴致勃勃地道:“六姐姐、七姐姐,我们去天一楼吃点东西吧。”
天一楼是建宁坊最大的酒楼,极有名气,招待了无数文人墨客。
说是酒楼,却是一个极为文雅的会客之所。
天一楼正门的两根柱子如同擎天一般,支撑在此。
上头用镌刻着一篇文采斐然的《天一楼赋》,是天狩五年礼部尚书何宣高中之后,挥笔写就。
自科举设立起,天一楼每年都会为赶考士子提供住宿,不收银钱,以诗文为报酬。
时至今日,众多寒门出身的朝廷官员都在此留下墨宝,勉励无数后来人。
三个人在二楼的雅间坐下,谢柔宁坐在靠窗的位置,新奇地探头探脑。
谢柔徽坐在她对面,笑着道:“你怎么跟从来没见过一样?”
谢柔宁振振有词地道:“当然没见过啊,我们一年就只能出一两次门。要不是沾了六姐姐的光,我这次还出不了门。”
谢柔婉早已订了亲事,只等老夫人的热孝一出,就要出阁了。
这次出门,就是崔夫人想让她松快松快,不要整天埋在屋子里绣嫁衣,特地同意的。
听了谢柔宁的话,谢柔徽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同。
她从小在道观长大,经常会和师姐妹们一起下山游玩、采买生活用品,这样热闹的市井生活对她而言习以为常。
而她的姐妹从小养在深闺,虽然锦衣玉食,却鲜少出门,只能呆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她一时有些复杂,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谢柔宁却完全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趴在窗户边上,看着底下人来人往,眉目愉悦。
忽然,她惊讶地道:“六姐姐,你快看。”
她指着楼下的一对男女,转头道:“那个是不是何二娘子?”
谢柔徽顺着谢柔宁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一身粉衣,仪态绝佳。
谢柔婉颔首道:“是何榆妹妹。”
她招来贴身侍女,吩咐道:“何榆妹妹一向喜欢吃天一楼的桂花糕,你给她送过去。”
谢柔宁打趣道:“六姐姐,你一见到何二娘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忘了。”
谢柔婉似嗔非嗔,轻轻地打了一下谢柔宁。
恰在此时,楼下的粉衣女子也抬起头,朝着窗边的几人招手示意。
穿蓝衣和粉衣分别是谢六娘子与谢八娘子。
至于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女郎,应该就是刚刚回京的谢七娘子吧。
何榆盯着谢柔徽,觉得她有些眼熟,但隔着一层帷幕,看不清谢七娘子的容貌。
侍女邀请道:“何二娘子,几位娘子请您上二楼小叙片刻。”
何榆微微一笑,脸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浮现。
“多谢几位娘子的好意。”她婉拒道,“只是我还要进宫拜见贵妃娘娘,不能耽误。”
得知何榆婉拒,谢柔婉略有些失落,叹道:“可惜了。我最近新得了一首好诗,还想请何榆妹妹指点一二。”
何榆自幼才名远扬,贵妃喜爱她的才华,时常召她入宫。
谢柔徽与谢柔宁都不擅写诗,对于谢柔婉的惋惜,也只能安慰几句。
回到长信侯府的时候,谢柔徽三人正巧碰到才下马车的谢珲。
他一身藏青色官服,脸色虽然苍白,但双眼冒光,精神抖擞。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画板画纸等用具,跟在身后。
“父亲,您回来了。”
谢珲随意地点点头,正要迈过她们三人,忽然停住。
他看向谢柔婉,匆匆扔下一句话:“六娘,你等会来我的画室一趟。”
“阿爹总是这样。”谢柔宁撇了撇嘴,“为了画画,什么都不管。”
“别胡说。”谢柔婉柔声道,“阿爹也是为了能让圣人和贵妃满意。”
如今是六月底,每年七夕圣人都会宣召谢珲进宫,为他与贵妃画一幅肖像画。
谢珲为官为人平庸,一手丹青却是天下罕有,圣人极其喜爱。
“七夕……”
谢柔徽若有所思。
谢柔婉转眸看她,柔声邀请道:“七妹妹,一同去我那里用晚膳吧。”
*
“七夕?”
元曜笔尖一顿,他低着头看着大理寺送来的证据,淡淡地道:“我那日要进宫赴宴。”
谢柔徽捧着脸,叹息一声,有些难过。
“你想要什么首饰?”元曜毫不在意地道,“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反正东宫的珠宝首饰,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谢柔徽不说话了。
元曜是送了很多很多的珠宝给她,每一个都很漂亮,熠熠生辉。
是她从前不会拥有的漂亮首饰。
可是渐渐的,她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珠宝再华丽,也只是一个冰冷的死物,没有人的体温、心跳。
可是元曜虽然在笑,谢柔徽却感受不到他的温情。
他好像又陌生了一点。
注意到谢柔徽变来变去的神情,元曜终中抬起头。
他问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让人给你寻来。”
谢柔徽抿唇,不肯说话。
元曜迟迟等不到回应,奏折上也晕开一个硕大的墨点,十分显眼。
他握紧笔杆,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的问话,所有人都是诚惶诚恐、反复斟酌,生怕冒犯他。
只有她,敢如此无礼。
元曜望着眼前的少女,一身华服、珠翠罗绮,发间的珍珠簪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连怄气的模样,都是那么的美丽。
美丽是美丽。
但在他的眼里,美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破例?
究竟是什么给她的底气?
元曜突然想笑,有些讽刺。
他想起年幼时,新安郡王元恒暗讽他非嫡非长,绝不可能入主东宫。
当时,苏皇后还在世,元恒还未被过继到宁王名下。
照宗法礼教,元恒居嫡长,应为太子。
可如今时过境迁,身份地位也有所不同了。
何以有如此大的区别?
倚仗的,不过是父亲的心意。
那今日,谢柔徽倚仗的,是他的心意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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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