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映照着病患苍白痛苦的面容和温子辰凝重的侧脸。
温子辰正全神贯注地替一位不断发出微弱呻吟的老者诊脉,指尖感受着那紊乱虚浮的脉象,眉头越锁越紧。
关卿卿抱着剑,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目光紧紧跟随着温子辰的每一个动作,她见温子辰诊完脉,又仔细翻看了病人的眼睑和舌苔,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可有看出什么门道?有没有对策?”
温子辰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他先前吃过的药方和脉案记录可在?”
“有!有记录!”关卿卿立刻点头,“所有送来的病患,每日的诊断、用药和脉象变化,医官都会详细记录在床榻边挂着的小册子上。汤药也是每日由专人统一熬好送来的,这会儿……”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帐篷门口处一只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空药碗上,“药碗应该还没收走!你看,在那儿!你先看脉案,我去把药碗拿来!”
她说着就要转身去拿那只沾着药渍的粗陶碗。
“别动!”温子辰急忙低声制止,“你别碰!我来!”
他快步抢在关卿卿前面走到帐篷门口,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细棉帕子,垫着手,将那只药碗端了起来。
他把碗里残留的深褐色药渣仔细地倒在帕子上,然后就着昏暗的灯光,用手指一点点拨弄,辨认着里面的药材成分。
关卿卿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神色变幻不定,心急如焚,忍不住又催促道:“你到底看出什么没有?你快点啊!”
温子辰头也不抬,全神贯注于手中的药渣,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催什么催!辨认清楚这些用了什么药,才能推断出之前哪些方子可能无效,甚至是不是用错了药!这是能急得来的吗?!”
关卿卿被他噎了一下,虽心急,却也知他说得在理,只得强压下焦躁,屏息等待着。
帐篷之外,夜色更深。
姜妧与楚凌并排而立,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楚凌的手动了动,从腰间悬挂的精致香囊里摸出两颗用油纸包裹的糖果,他剥开一颗,放入口中,然后又将另一颗递给了身旁的姜妧。
姜妧看到那熟悉的糖纸包装,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惊讶:“这些糖你还没吃完?”
楚凌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并未解释。
姜妧接过糖果,剥开糖纸,将那颗小小的糖果放入口中。
熟悉的清甜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仿佛暂时冲刷掉了些许空气中的苦涩与压抑。
姜妧展颜一笑:“真好吃。回头我得让阿策再给我多包些,楚大哥若是喜欢,我再分你一些。”
楚凌看着她脸上重新漾起的笑意,眼眸深处的漠然似乎融化了一些。他笑了笑,并未答话,只是将手中那张皱起的糖纸默默攥在掌心。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晃动的火光出现。
姜妧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踮脚张望。
只听身侧的楚凌声音骤然一沉:“不好!有人过来了!”
姜妧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其他,立刻转身掀开帐帘钻了进去,声音带着惊慌:“快走!外面有人来了!”
帐内的温子辰和关卿卿闻言皆是一惊,温子辰手一抖,差点将帕子里的药渣洒了,关卿卿则迅速将温子辰正在翻看的那本脉案小册子合上,塞回原处。
“快走!”关卿卿当机立断。
三人手忙脚乱地冲出帐篷。
然而,刚一出来,便发现已然晚了,那队打着火把的人转眼已到了近前,离他们不过十数步之遥。
火光照亮了为首之人清冷的面容,是萧绝!
他身侧跟着的是正朝这边挤眉弄眼的沈南星。
这片区域虽然偏僻,但并无其他岔路可走,关卿卿眼看无处可避,心一横,迅速对姜妧三人递了个眼色,自己则强压下慌乱,整了整神色,主动迎上前几步,挡在三人前面。
她对着迎面走来的萧绝拱手行礼,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殿下!”
萧绝的目光落在关卿卿身上,眉头微蹙:“你怎会在此处?本王不是说过,若无必要,不得擅入此地?”
关卿卿有些心虚,眼神下意识地瞟向萧绝身侧的沈南星,支支吾吾,脑中飞速运转。
忽然,她灵光一闪,抬手一指身后的帐篷,“回殿下!是,是因为这顶帐篷里的一位大爷!他是我家一位远房亲戚,我听说他被送来了这里,心中实在担忧,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他情况如何了!”
“远房亲戚?”萧绝扫了眼她身后的帐篷,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明显带着怀疑。
关卿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用力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些:“对!他是我阿爹他表舅的二姑子的儿子的老丈人!”
一旁的沈南星:“……”他嘴角微微抽搐,简直没眼看。
他下午明明只答应关卿卿带温子辰一人进来试试,谁知道这位姑奶奶居然胆子这么大,把一帮子人都给领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关卿卿身后的几人,那其中身材娇小的,不用猜就知道是姜瑶!这要是被殿下当场揪出来,追查起通行令牌的来源,他也脱不了干系!
眼看萧绝脸上的疑色越来越重,沈南星赶紧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帮腔,语气尽量自然:“回殿下,确实是有这么一位病患,是下午才刚从城西转移过来的。卿卿得知后,忧心忡忡,我看她实在担心,便,便允了她前来探望片刻。是我考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他巧妙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试图蒙混过关。
萧绝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目光在关卿卿强作镇定的脸和沈南星略显紧绷的神色间扫过,将信将疑,沉声道:“即便事出有因,此地危险,非令不得入内,规矩不可废。下不为例。”
关卿卿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离开!”
说着,她赶紧转身,对着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溜。
姜妧心跳如鼓擂,她万万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才进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撞上萧绝!
听到终于能走了,她暗暗松了口气,赶紧低着头,紧紧跟在关卿卿身后。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出两步之时。
“慢着。”
萧绝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定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姜妧只觉得后背一凉,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骤然落在她身上,让她脊背猛地一僵,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关卿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再次转过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绝并未看她,他眼眸微眯,目光越过关卿卿,落在那个努力缩着身子,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娇小士兵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抬起头来。”
这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姜妧却清晰地感觉到,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一动不动,在心中疯狂祈祷是错觉,然而,她的幻想下一秒便彻底破灭。
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之后,萧绝声音冷沉:“姜妧。”
姜妧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僵硬得半点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滞住了。
萧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更加确定:“姜妧。”
完了。
姜妧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缓缓转过身。沉重的头盔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萧绝只能看到她露出袖外那双交握在一处不安的手。
温子辰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姜妧与萧绝之间,拱手急声道:“殿下!此事与妧妧无关!是在下忧心疫情,执意要进来查看病例,妧妧只是,只是不放心我一人前来,殿下若要责罚,便罚我一人!”
关卿卿也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低头拱手请罪:“殿下!是属下擅作主张,利用职权将他们带入此地!违反军令的是属下,属下愿一力承担!”
一旁的沈南星张了张嘴,正想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被萧绝一记冰冷的眼刀横扫过去,将所有话都堵了回去,只能悻悻地低下头。
另一边,楚凌眸光微微闪动,也缓步走上前来,姿态依旧从容,对着萧绝拱手一礼:“殿下恕罪,我等前来,绝非为了添乱。”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姜妧,说道:“蚍蜉尚可撼树,我等的微末之力,未必无用,还望殿下明鉴。”
萧绝的目光从面前几人身上扫过,最终再次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低着头的娇小身影上。
那顶头盔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她似乎被弄得极不舒服,偷偷抬起手,向上推了推那沉重的头盔,试图获得一点视野。
就在头盔被推起,一双灵动水眸露了出来,她偷偷瞄了眼周围的几人,却不期然,撞入了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四目相对,姜妧吓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慌忙垂下眼睫,将头埋得更低,那顶头盔又再次滑落,将她的脸遮挡了起来。
萧绝的眉头锁得更紧,他迈开步子,走向姜妧。
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拂动,带着一股迫人的冷沉气势。
他在姜妧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垂眸看着那颗恨不得缩进衣领里的脑袋,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