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里都是雨天,潮湿又阴冷。
卢瑜半梦半醒间感觉旁边的床铺陷落下去,熟悉的薄荷味席卷而来,为这样一个雨夜平添了几分寒意,这气味就像是某种开关,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
三年来,这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刻入骨髓却并不带有半点美妙的含义。
事实上,近一年来,邱寅已经很少在深夜踏足这间次卧,却又不知为何在今夜突然造访……但总之,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青年装作还在熟睡的样子,背过身,蜷着身子尽力维持呼吸的平稳。
睡前没拉窗帘,这会儿远处高楼的迷蒙灯光透进来,昏沉沉地笼了半间屋子。
“一、二、三……”
他在心中默数,机械地安抚胸腔里混乱跳动的器官,半眯着眼睛去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表,一点三十六分。不是什么特别的时间点,却叫卢瑜觉得安心。邱寅作息很规律,每天都要保持近七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平常八点起床,这会儿上|床时间已经是晚了,自然就不会再对他做什么。
暗自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疲倦涌上来,睡意却早已散了个干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听着身后人的呼吸渐渐绵长,而后光着脚下了床。
别墅很大,房间却并没几个,卢瑜能进的也就只有次卧和客厅。厨房、阳台以及其余的地方都被邱寅锁了起来,强制地为他划定一个安全活动区域。
卢瑜有时会觉得邱寅很可笑,自作主张地揣摩他的心意,自以为是地对他“好”,披着伪善的皮来掩藏骨子里的恶,简直就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卢瑜不会想起“邱寅”两个字,尽管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三年之久。
……
第二天清晨,他被邱寅拍醒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大片的日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是个久违的晴天。
“怎么又睡到沙发上?床上是长了刺吗?”邱寅大约是因为昨晚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有些迟了,讲话的语气冲得很,“乖乖呆在家里。今晚我回来早些陪你,听清楚了吗?嗯?”邱寅从沙发后面绕到卢瑜面前,单手抬起卢瑜下巴。
卢瑜眼睛垂下来,看着地面上混做一团的扭曲的黑影,全身都绷紧了,抿紧了唇没答话,却也没挣脱男人的手,冰凉柔软的脸颊始终贴着邱寅的掌心。
“我当你听明白了。”邱寅习惯他的沉默,却也最厌烦他的沉默,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刚系好的领带被焦躁地扯乱。他最后看了眼腕表,警告性质地捏了下卢瑜的下巴,便提着公文包匆匆出门。
大门砰地关上,而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卢瑜重新躺回沙发上,听见墙上的时钟分秒必争地往前跑,听见别墅区清早的车声,听见远处居民区的喧嚣越过层层高墙传进来。这些嘈杂的声音持续地响起而后在某一时间点后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耳边钟表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清早的阳光洒在他的脚面上,像是暖烘烘地铺了一层绒毯。
明明是夏季,可昨晚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醒来还是觉得嗓子疼,连吞咽口水都能牵扯出尖锐的疼痛。
这些细微的病痛最是磨人,不致命却是"软刀子",一刀刀割在身上,缓慢又缠绵。卢瑜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从这疼痛里品出些不一样的快意。
很少有人天生是喜欢自虐的,至少卢瑜不是天生的。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疼痛的感觉呢?也许是发觉自己必须要习惯疼痛的那天?也许是发现自己真的反抗不了的那天?又也许是连自己也开始厌弃自己的那天?
总之,管它的呢,管它是哪一天。好像是一睁眼,他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可尽管如此,卢瑜从未做过自虐与轻生的事。他总觉得做了这些事便是向邱寅妥协了,就是高举双手说“看,我真的被你折磨疯了。”
他不要被邱寅折磨疯,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应该让邱寅疯。
不,还不够,下地狱才行。
卢瑜翻了个身睡起回笼觉,再醒来是被饿醒的,起身时觉得有些头晕。身后的钟已经指向了下午一点。往常邱寅不在的时候,吴妈总会偷偷溜出去,今天也是同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她也不会回来。
青年起身在家里翻找了一番,只找到几盘水果。冰箱里有鸡蛋,厨房里应该有米面,可他进不去厨房。至于零食,邱寅不爱吃零食,还固执地认为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纸里装的都是撒着砒霜的蜜糖,家里自然是半点没有。
卢瑜打开客厅的电视,找了个综艺看,随便吃了点水果,还是饿。他便假装自己没感觉到饿。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有时很有用,比如邱寅侵.犯他时,他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死物,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很有用。
他偶尔幻想如果重获自由的话,或许可以去当一个心理医生,专门教导别人如何应对苦痛,毕竟他在这方面也勉强也是有经验。当然,这只是幻想,他清楚这种方式无异于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消极又被动。
综艺很没意思,明明是博人一笑的消遣东西,却硬要穿插大段意义深刻的大道理,这就好像是酒街上的三流女郎穿了正装,举着教鞭 ,你以为她是和你玩情趣,她说“不是,我是真的要教你做数学题。”
压根没认清自己的定位。
卢瑜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略带冷嘲地笑。
敲门声也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咚、咚、咚"
略显急促的三声,像是砸在卢瑜耳边。他抚着胸口安抚心脏,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猫眼被堵住了,是邱寅堵的。记忆中好像是有一阵子,他反抗得格外激烈,邱寅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窗和猫眼全堵上了。
“卢瑜?你在吗?我自己开门了哦,你别害怕。”
是个少年的声音,听着很陌生,可或许他们曾经是认识的,不然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呢?卢瑜现在记性很差,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把对方忘了。
可就算之前认识,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呢?找他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青年后退了两步,眼睛盯着大门,就好像那里下一秒就会扑入吃人的猛兽。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门锁咔哒的响声,门被推开的声音,行李箱滚轮转动的声音。
“卢瑜?”拎着行李箱的少年站在门口,眼睛亮晶晶地落在他身上。
卢瑜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人,而且面前这个男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像是震惊又好像在反复确认些什么。
“你好,我叫余……呃,张淮。”少年在卢瑜面前站定,伸出手掌。
卢瑜这才发现少年其实比自己要高大,肩膀也更宽阔,只是长了双温和的狗狗眼,因而便显得格外年幼无害些。
少年的手掌在空中尴尬地悬着,卢瑜没伸手,他也没生气,收回手冲卢瑜笑了笑,挠了挠脑袋转了一圈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卢瑜便指了指厨房,仍就没开口。
少年先翻了翻冰箱,而后走到厨房边,发现打不开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一个一个地试,试到第四把的时候门开了。
余怀瑾进厨房转了一圈,打开各个橱柜看了看,回头看见卢瑜还站在厨房门口,便招呼他进来,“站那么远干什么?”带着点自然的亲昵。
卢瑜觉得这人好像有点自来熟,还有点傻,但他还是走了进去,每踏一步他就会抬头看少年一眼,可少年只是背对着他,翻看着橱柜中的厨具。
青年第一次走进这间别墅的厨房,一眼便看见刀架上摆着的刀具。
“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厨房里有面,我们做一个葱油面好不好?”
卢瑜没说话,定定地盯着余怀瑾的脸瞧,后者在他的视线下慢慢红了脸,有些讪讪地搓着腮帮子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只有一个鸡蛋了。”他忽然发现少年和邱寅长得很像。
“嗯?哦!”余怀瑾有些跟不上卢瑜的脑回路,同时也有些受宠若惊,他原先以为卢瑜要过很久才会愿意和他说话的。
“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余怀瑾也不急着下面了,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些常用的药物,这包还是回国前原身的妈硬塞进行李箱里的。他对着说明书扣了几粒药,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卢瑜,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做派。
“屋里开了空调,你最好披一件外套。”他又随手从行李箱里拿了件长袖衬衫。
靠近卢瑜时,卢瑜后退了一步。
“我这衬衫是干净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你披上衬衫再把药吃了,我去给你下面吃。我做饭还……挺好吃的…可以吗?”
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了。
卢瑜抿着唇,在少年再次试探着靠近时,他没有后退,只是沉默。
衬衫搭在肩上的时候,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也一并附上来,像是糕点房里新烤面包的甜香,隔着一条街就勾得人想去排队购买。
卢瑜便带着这种香气坐回沙发上,就着半温的水吞了药,眼睛跟着屋里多出来的这个人转进转出。
少年似乎真的很擅长做饭,不到一刻钟,他就端着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面走了出来。简简单单的素面里洒了香葱,加了几颗青菜,但不知为什么闻着就是特别香,面汤也是香浓的金色。
卢瑜的肚子格外捧场地叫了一声,可他自己显然没意识到,眼睛盯着余怀瑾手里的面,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余怀瑾冲他笑了笑,没说话,端着面坐在他旁边,将其中一碗多些的递给他,“锅里还有。”
卢瑜接过筷子,说了声“谢谢。”
这面尝起来和他想象得一样好吃。
他很快就吃了大半,而后他的筷子就碰到了碗底软软弹弹的一团,翻出来,是一个卧得白白嫩嫩的蛋。
我有提过吗,小余是那种隔着八百米就能闻见甜味的阳光年下攻,平时就是开开心心没有烦恼,是很有教养很善良的乖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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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