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跑回了院落。夜色浓稠得像一张沉重的幕布,压得整个院落喘不过气。她快步冲到谢尘殃的房门前,用力敲响:“师尊!师尊,快开门!”
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静默。谈星河握紧灯笼,转身跑向云藏月的房门,随后是段无芳的。她边敲边喊:“师姐?师弟?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她的手指有些发抖,迈向左侧最后一间屋子:“母亲?母亲你在吗?”
屋里没有回应,寂静得让人发冷。谈星河屏住呼吸,后退一步,抬起头扫视着漆黑的院落。
难不成,他们都去了后山?她在心里试探着安慰自己,努力让身体的僵硬稍稍放松。
灯笼的光微微跳动,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院门走去。然而,刚跨出院门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向谈子都的房间。
窗户上的糊纸透出一丝微弱的光。那光不明不亮,冷冷地洇开在夜色中,像旧伤裂开后渗出的血丝,湿润而黏腻。
谈星河提着灯笼,缓缓靠近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损处,她屏住呼吸向里张望。房间昏暗无光,仿佛一口深井。而那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影。
是谈子都。她背对着窗户,纹丝不动,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可镜中的倒影却动了。
一开始只是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平静水面上划过的风痕。然而很快,那倒影开始扭曲,如一层薄膜被撕裂,裂口狰狞,逐渐拼接成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那是张怪异的脸,模糊、错乱,仿佛从深渊里挣扎爬出的恶物。
谈星河瞳孔猛地收缩,指尖冰凉。那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抬起头,双眼直勾勾盯向窗外。
“嘶——”谈星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软,灯笼差点脱手。
寒意顺着骨髓直冲脑海,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是什么?外面的邪祟进来了?
谈星河来不及细想,强迫自己后退几步,随即转身,踉跄地跑向院门。
她一路狂奔,直至撞上了一个身影。撞击的瞬间,她被反弹出去,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跌坐在地上。灯笼骨碌碌地滚出几步,像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光焰摇曳了一下,迅速熄灭在黑暗里。
四周倏然沉寂下来,只剩她慌乱的喘息。
昏暗中,一双修长的手拾起了灯笼。那人声音低沉:“你怎么了?”
谈星河听出声音的主人,猛地抬头,颤抖着抓住那只递来的手:“师姐!快去找师尊!邪祟……邪祟进来了!”
“邪祟?”云藏月微微蹙眉。她站在灯笼残留的微光里,低头注视着谈星河,目光带着几分冷静的审视,像在看一件需要判断真伪的物件。
“对!”谈星河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它在母亲的房间!我们得快点去找师尊!”
然而,云藏月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
谈星河的声音因为对方的沉默而越发单薄。她开始慌了:“师姐,你不信我吗?真的!我们快去,母亲有危险!”
云藏月终于有所动作。她缓缓抽回手,语气淡然:“师尊刚刚去后山巡逻了,现在恐怕来不及。”
“那怎么办?”谈星河声音颤抖,眼里泛着急切,“万一母亲出事了……”
“跟我来。”云藏月提起手中的灯笼,修长的身影逆着微弱的月光,直直向着道观的方向走去。
谈星河怔住,随即追上去:“你要回去?”
云藏月微微侧头,察觉到谈星河的紧张,她语气在今天终于放缓了一次:“别怕,我会保护你。走吧。”
谈星河脚步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咬咬牙,跟在了云藏月的身后。
在道观里,他们并非没有见过邪祟。谈星河曾经见过几次,那些东西,形貌诡异,像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一团怨气。它们在结界外游荡,既胆怯又贪婪,始终不愿离去,偶尔试探性地靠近结界,会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开。
谢尘殃常常告诫他们,若邪祟真的闯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立刻通知她和谈子都。因为对邪祟的交手,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能够应付的事。
谈星河握紧了拳头。两人一路疾行,空气里带着寒意,月色冷冷地铺在廊檐上。云藏月在途中绕到自己的房间,取了剑,那柄剑修长如水,却又寒光森然,与她人一样,干净而锋利。
到了谈子都的门前,云藏月抬手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回应。下一刻,她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师姐,小心!”谈星河心头一紧,忍不住提醒。
云藏月没有答话,一步步走入屋内。谈星河紧随其后,低声说道:“刚才那东西就在右边的梳妆台前。”
两人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然而,眼前空无一物。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开始仔细搜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依然一无所获。
“会不会它已经离开了?”谈星河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山里那么大,它要是躲起来,我们恐怕找不到。”
云藏月没有答话,目光定在梳妆台的镜面上。忽然,她转头,直直望向谈星河的身后。
“星河,藏月,你们在我房里做什么?
谈星河回头,看到谈子都站在门口。她的脸一如既往的苍白,但在黑暗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谈星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紧绷:“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谈子都走进房间,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刚从后山回来。你们为何在此?”
云藏月握剑的手没有放松,她低声问:“刚才星河看到你屋里有邪祟,你可曾察觉异常?”
谈子都摇头:“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后山,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谈星河微微屏住了呼吸,随即上前一步,对着谈子都说道:“我刚才看到,有东西假扮成你的模样,就坐在梳妆台前……”
“假扮我的模样?”谈子都转过头,眉心微皱,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悦,“星河,夜色深重,人易心乱。你确定不是自己吓自己?”
“不是!”谈星河愣了下,声音提高了一些,“母亲,我真的看得很清楚!它就在镜子里,变了脸!”
谈子都静默了一瞬,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拨开摆放整齐的物件,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清晰、完整,没有任何异样。
“镜中无异。”谈子都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云藏月放下剑,收敛了攻击的姿态,但眉眼间依旧藏着戒备。她问:“师尊呢?”
“我正要去找她。”谈子都转身走向门口,“既然星河认为有邪祟,那么我便找尘殃去查一查,以防她多想。”
云藏月看着谈子都的背影,眸光微微闪动,却什么也没说。谈星河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追了上去:“母亲,我和你一起去!”
外面漆黑一片,谈星河看不清前方的背影,好在云藏月提了灯跟了过来。两人走出道观,还是没有看到谈子都的身影,又走了一段时间,才听见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云藏月脚步顿住,剑柄瞬间握紧。
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是谢尘殃。
“师尊!”谈星河一颗心顿时安定了几分,她快步上前,“我们看到母亲的房间里有邪祟——”
“我知道了。”谢尘殃的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她抬手轻轻压下她的肩,声音中带着安抚的意味,“子都已经告诉我了。”
“那母亲她……”谈星河的声音顿住了,目光在谢尘殃身后扫过,“她人呢?”
“她代我去后山检查了。”谢尘殃的声音平稳,“山庄内外我都仔细查探过,没有发现任何邪祟的痕迹,结界也完好无损。星河,或许你真的看错了。”
“师尊,我没看错!”谈星河咬紧了牙,语气急切,“那东西,我看得清清楚楚!它坐在那里,在镜子里变了脸——”
“星河。”谢尘殃微微蹙眉,却没有急着打断她,反而语气更缓了几分,“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仅凭一面之词,不但难以服众,还可能引发混乱,徒添忧虑。”
谈星河听到这番话,胸口憋闷,却也知晓谢尘殃的顾虑,张了张嘴,低声道:“师尊,我……”
“别急。”谢尘殃拍了拍她的肩,“我会彻查此事。如果确有异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端倪。但现在,你需要相信我,冷静下来,明白吗?”
谈星河低下头,双手微微握紧,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师尊。”
云藏月在一旁看着,没有插话,只是眼底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谢尘殃没有再多言,迈步离去。谈星河站在原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的烦闷越积越重。
她转身,对云藏月说道:“师姐,如果我说刚刚我还看到一个人影跑向后山,你会信吗?”
“回去睡觉吧。”云藏月说,“天色已经晚了。”
谈星河几步追上去:“你也不信我?连你也不信我吗,师姐?”
云藏月没有回答,谈星河索性伸手拉住了云藏月的袖子,逼问道:“你今天很奇怪,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黑暗中,云藏月的身形微微一顿,过了会,开口却是:“你见到段无芳了吗?”
“师弟?”谈星河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确实……一整天没见到他。怎么了?你刚才也没找到他?”
云藏月没有再说话,她的手轻轻一挣,袖子从谈星河的指间滑落,带着一点冷香,被夜风卷走了。
“师姐,你……”谈星河的话停在了喉间。
她并不是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见云藏月一整天都冷着脸,她懒得再自讨没趣,索性停下脚步,留在原地,等着谈子都回来。
夜色深沉,山间寒意渐浓,不知道等了多久,谈子都还是没有回来。谈星河靠着石凳坐下,抱着双腿,手脚早已冻得僵硬,脑子一会儿是后山那个逃走的黑影,一会儿又是谈子都房间里的邪祟,压得她心里发沉。
直到天色微亮,远处传来脚步声。谈星河抬头,雾气里,谈子都的身影慢慢走近。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蒙着一层湿润的晨雾,透不出一丝血色,冷得叫人不敢多看。
谈子都走近,在她面前停下,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谈星河站起身,揉了揉冻红的手,说:“我等你回来。”
谈子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等了多久?”
谈星河看着她,见她神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没多久,只是有点担心你。”
谈子都微微垂眸,语气不轻不重:“你怀疑我是邪祟?”
谈星河一愣,随即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天亮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