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顺着桃枝滴落,似乎也滴在了二人心间,冰凉刺骨亦搅动心弦
/陛下为何此时传旨……/赵雅芝刚搭上李思思铁甲上的手顿了顿,指尖剧烈颤抖,预感漫过心头
李思思皱眉起身,内里玄色常服上的褶皱还未抚平,赵雅芝已悄然退到她身后半步。内侍苏维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抚国大将军李思平定三州,铲除余党,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今将永宁公主赐婚于李思,择吉日完婚,钦此——”
“什么?”李思思猛地抬头,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苏公公,劳烦您再说一遍?”
苏公公陪笑道:“将军,这是天大的恩典啊!永宁公主金枝玉叶,配您正合适啊”
赵雅芝站在阴影里,只觉心口像被寒针扎透,疼得连呼吸都发颤。她望着李思思挺直的背影,那是她从少女时就仰望的模样,可此刻那背影里却透着她读不懂的僵硬。她指甲掐进掌心,逼自己挤出平静的声音:“将军,此乃圣意,接旨吧”
李思思却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又看向苏公公:“恕臣不能接旨”
苏公公脸色一变:“将军,您这是……要抗旨不尊?”
“臣不敢抗旨,”李思思声音沉如寒潭,“但臣与公主素无交集,且边关未靖,臣愿自请镇守边关,无召不回京。还请公公回禀陛下,恕臣难承圣恩”
“若公公为难,我便明日亲自面见圣上……”
赵雅芝猛地抬头看她,眼底的惊痛藏不住。她这是……为了拒婚,连京城都不想回了?
苏维急得直跺脚:“将军!您这是何苦啊?”
苏公公无奈,只得揣着圣旨匆匆离去。院门关合的刹那,赵雅芝匆匆转身,快步走向偏房。李思思追上她,在门口攥住她的手腕:“阿芝,你听我说——”
“将军,圣意并无不妥,公主娇躯,配您正好”她声音发颤,却倔强地不肯回头
“郎情妾意,必然不只是陛下一人的决策!”李思思喉结滚动,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玉镯
“阿芝,我不要,你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将军!你逾越了”赵雅芝猛地抽回手,推开门进去,“我并不知,将军心意实属难测,你的伤口还没好,明日还要面圣,早些歇息吧”
门“砰”地关上,落了锁。李思思站在门外,屋内烛火熄灭时,像有把钝刀在心里反复切割。她知道,这道圣旨不仅捆住了她,更扎伤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赵雅芝透过屏风望着门外消瘦的身影久久驻足不肯离去,心里猛然一颤,搭在檀案上的手“哐当”一声翻倒了药箱,瓷瓶滚落,药汁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她此刻心里淌的血斑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呜呜咽咽的,倒像是替她哭出了声。她抬手想抹眼泪,指尖触到脸颊才发现早已湿透,那些被死死咬住的呜咽终于挣破喉咙,碎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想起方才李思思说“不接旨”时的决绝,想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心尖像是被反复撕扯——她抗旨是为了谁?是为了她,还是真的只是不愿娶公主?可若真是为她,为何要选镇守边关这条路?那分明是要把两人都逼到绝路
“李思思,你值得最好的……”她攥着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莫要自毁前程……”
门内的哭声细碎却钻心,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耳里,她站在廊下,玄色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几次抬起想叩门,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
“我知晓你能护我周全,可这护城河的灯盏我却不是很想看了…这是你第二次救我,我已无力偿还”
门内依旧没有声音
她站了许久,直到窗纸上的月影移过三指宽,才缓缓转身。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那扇门重逾千斤,而门内那片黑暗里,正蜷缩着她此生唯一想爱,却偏偏不能公之于众的人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最终与无边的夜色融在一起
永宁公主并不知道将军府的风波,她不似往日那般沉着,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光,裙裾随着风轻舞着
“父皇!您真的把我许给李将军了?”
祈渊笑着揉她的发顶:“你啊!怎么?不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永宁公主脸颊绯红,“女儿早就听说李将军是大英雄,上次宫宴远远瞧过一眼,比话本里写的还好看呢!”
皇帝朗声大笑:“朕的小永宁还是个孩子心性。不过李思确是良配,父皇不会亏待你的”
公主甜甜地应着,心里早已开始盘算嫁衣的纹样,却不知千里之外的边关,正有一场风雪要为这桩婚事铺路
次日清晨,李思思一身朝服站在太极殿外。殿门推开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公主娇俏的笑声,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陛下”她跪地叩首,声音沉稳,“臣昨日思虑再三,仍觉与公主不配。臣此等粗鄙之人,实在难于公主千金之躯,臣愿驻守边关,以报陛下隆恩,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放下茶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李思!朕的旨意当真让你如此不满?还是朕的永宁配你不成?你可知抗旨的罪名?”
“臣不敢”李思思抬头,眼底映着殿外的晨光,“但臣知,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值得真心待她之人,而非臣这般边关武夫”
皇帝冷笑一声,“早闻你从沐风楼带回一位女子,莫不是我这启国公主竟比不得她?李思你好大的胆子!”
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永宁公主躲在屏风后,手指紧紧绞着帕子,眼泪啪嗒掉在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上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朕的旨意,不会改!”
李思思叩首,声音里带着决绝:“臣!求陛下收回成命!”
“退下吧”
她转身走出太极殿时,刺眼的阳光被愁云遮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赵雅芝之间,隔的不只是宫墙,还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圣旨。而那道圣旨,正像一张网,要把所有人都困在这深宫与将军府的爱恨里
乌云愈压愈低,像一块浸了墨的棉絮沉沉盖在皇城上空。李思思径直跪在了太极殿外的丹墀下
“陛下,臣李思恳请收回赐婚之旨!”
她的声音穿透晨雾,撞在紧闭的殿门上,只弹回几声空响
没多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先是稀疏的几点,转瞬就连成白茫茫的雨幕。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浸透衣袍,紧紧贴在背上,将那旧时的疤痕勾勒得愈发清晰。南戎北域之战留下的痕迹,还有那日捉拿细作留下的伤口此刻被冷水一激,内里的钝痛便丝丝缕缕往上涌
“陛下!臣与公主素无情谊,强凑一处,只会误了公主终身!”她仰头望着殿顶的琉璃瓦,雨水灌进嘴里,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殿内始终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在空旷的广场上轰鸣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混沌。李思思的膝盖陷在泥泞里,起初是麻木,后来是刺骨的疼。腹上的伤口终于撑不住,温热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渗,在衣料上洇出大片暗沉的红,又被新的雨水冲淡,晕成模糊的痕迹
近午时分,有小太监偷偷跑出来,想给伞,被她挥手挡开:“不必”声音已经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就那样跪着,从晨光熹微到日影西斜。雨势没有丝毫减弱,打在她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粒。视线渐渐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也变得遥远,只有那句“求陛下收回成命”,还在凭着一股执念从喉咙里挤出来,越来越轻,越来越散
“将军……”远处似乎传来李克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回头,脖颈却重得抬不起来。腹上的伤口像是裂开了,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滚落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那扇门后,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是她挣不脱的枷锁。她想起昨夜门后的呜咽,想起她为她上药时颤抖的指尖,心口猛地一缩,喉头涌上腥甜
“陛下……臣……”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身体一软,她重重向前栽倒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看见赵雅芝撑着伞奔过来,裙角被雨水打湿,脸上满是泪痕
而太极殿的门,始终没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