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京师风急。
风从宣德门吹进,卷起尘沙与纸屑。那纸屑上隐约能辨出几个残字:“风无罪,言有心。”
陆平站在高台上,神情冷峻。他身后,是一面铺满告示的墙,红印层叠、墨迹未干。
墙上写满了罪名:“传谣者斩”、“藏言者杖”、“抄诗者流”、“默读者禁”。
他缓缓抬起手,一名缉事校尉立刻低声禀报:“陆大人,江南再起风潮。各地书院传抄诗文,连寺庙僧人都在诵那八字。”
“八字能掀天?”陆平淡淡问。
“民心摇了。”
陆平微微一笑:“那就换个天。”
他转身看向窗外,低声道:“收文、改文、编文——让天下只剩我们要他们听的字。”
幕僚迟疑:“那若百姓不信?”
“那就让他们信——因为除了我们,没人能写。”
与此同时,江南。
一张薄纸在春风里被人递到酒楼案上。酒客拆开,只见上头写着:
风行于野,纸起于心。
一笔能杀人,一笔能救人。
但愿笔不为官用,言不作祸根。
落款:清流堂旧人。
一时之间,江南、江北、湖广、云贵,各地私坊皆暗刻此文。有人抄在扇上,有人写在墙头,有人偷偷刻在棺盖内。
“纸上风雷”,于是传遍天下。
方逐流与镜花楼主夜行于京郊的书坊街。
纸墨的香气混着焦虑的气息。几家印铺的门被官兵封了,墙上贴着“禁抄”“禁言”大字。
方逐流低声道:“他们怕纸。”
镜花楼主一笑:“怕的不是纸,是纸后那颗心。”
“那心能救天下?”
“不能救,但能点火。”
他们正言语间,忽听巷尾传来脚步。两人迅速闪入暗处,只见几名校尉押着一个白发老者。
老者身着破布,双手被绑。
一名校尉喝道:“你叫刘沉?江北旧书院祭酒?你写的‘风无罪’传满三省,还敢辩?”
老者淡淡道:“老夫不过抄录八字。”
“抄也死!”
刀光一闪,血溅青石。
镜花楼主闭目片刻,低声:“他们连抄写都怕。”
方逐流咬牙,手按刀柄,却被她按住。
“杀一人救不了世。”她低语,“我们要救的,是笔。”
翌日,京城茶肆。
一名书生喝得酩酊大醉,忽然拔出一张纸,在桌上奋笔疾书:
纸若有心,风必有声。
人可禁言,天不禁风。
茶客低声议论。片刻后,巡街的缉吏闯入,将书生拖走。
然而那纸早被风卷起,贴在街角墙上。
三日后,长安书铺有人模仿着抄,改为:
天可禁风?人可禁心?
再过数日,杭州、苏州、荆州皆有人传抄,讥讽“监察司以纸诛心”。
监察司内,陆平怒拍案牍。
“荒唐!他们拿诗讽政!”
幕僚战战兢兢:“大人,此风太盛。禁也禁不尽。”
陆平冷笑:“那就以文治文。既然他们玩纸,我们就让纸杀他们。”
“怎么杀?”
“传谣者未必造谣。我们造一篇‘罪文’,诬方逐流为造反之首,再由‘民间传抄’,如此一来,真与假,皆为我所控。”
幕僚惊叹:“以谣破谣,妙!”
陆平转身,嘴角浮起冷意:“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鞘里。”
同夜,京郊破庙。
方自在正磨刀。
镜花楼主走入,手中拿着一张刚得的密报。
“他们放了你的‘罪文’。”
方自在抬眼:“写得好不好?”
“好得很。”她讽笑,“说你父子二人密谋篡国,勾结外夷,企图重立清流堂。”
方自在淡淡一笑:“那就当是真的。”
“你不反驳?”
“反驳?谎话一辩,便是真的。让他们写吧。”
镜花楼主皱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自在站起身,走向窗外:“陆平以为掌笔就掌真,可他忘了——纸能烧,字能留。”
“你要烧什么?”
“烧他们的纸。”
“烧得了?”
“烧不尽,便让风吹。”
两日后,京师夜半起火。
监察司后库焚毁,三千卷“罪文”付之一炬。
陆平大怒,下令全城搜捕。
与此同时,江南各地却出现同样的纸——
白纸黑字,无名无印,仅八个字:
风有信,纸有魂。
陆平看着那纸,久久不语。
幕僚问:“大人,此乃谁为?”
陆平咬牙:“方自在。”
幕僚犹豫道:“但……据密探所报,方自在昨夜死于火中。”
陆平怔住。
窗外风起,吹散案上文卷。纸纷纷扬扬,像无数的白蝶飞出殿外。
他仰头望天,只觉那风,似在笑。
同一夜,江南江面。
一叶孤舟破雾而行。
方自在立在船头,青衫微湿,目光悠远。方逐流撑篙在后,镜花楼主坐于船尾。
江风卷起帆角,远处的夜火映在水面。
“爹,他们说你死了。”方逐流笑。
“那就死一回。”方自在淡淡道,“死人不怕写。”
“写什么?”
他转身,取出一卷纸,缓缓铺开。
风无罪。言有心。
心若不灭,纸自为刃。
镜花楼主轻声道:“你真信,这些字能改天下?”
“不能改。”方自在望向风中那一轮淡月,“但能留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