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茵安静的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芦,回过头发现闻清衍竟还站在门口,她疑惑问:“你怎么还没走?”
闻清衍没有走也没有进来,保持着一贯的安静。
过了会儿,他问:“你们南山剑宗的剑仆,一个月有多少工钱?”
贺楼茵愣了愣,这点她倒是没想过。
南山的剑仆的确是有工钱的,但她又不管帐房,怎么会清楚具体是多少,而且她逼迫闻清衍当剑仆,本来不过是想跟着他,看看他能不能让殊离花印记再亮一次。如果契约到期后,殊离花印记依旧没亮,那她也只能很遗憾的和他说再见了。
闻清衍曲指轻敲了下门板,将贺楼茵飘远的思绪唤回:“你不会要和我说,你们南山的剑仆全都是一心为主无私奉献甚至倒贴打工的吧?”
贺楼茵沉默。
贺楼茵皱着眉纠正他:“有工钱的。”
她想了一会,想不出给他开多少工钱合适,便问:“你想要多少钱?”
闻清衍试探问:“十枚金叶子?”
他目光小心地打探着贺楼茵,面前的女子胳膊肘支在桌上,托着腮,表情看起来很是纠结。
正当闻清衍疑心自己是不是要价太高,准备降低一点时,贺楼茵说话了。
她摇着头拒绝:“一天十枚不行,我最多只能给你两枚金叶子。”
“可以。”
闻清衍飞快答应,并朝她伸出手:“今天的工钱结一下。”
贺楼茵疑惑看他:“你今天都没干活,怎么好意思找我要工钱?”
闻清衍抽了下嘴角,心说自己怎么没干活,从上了云舟后他每天都被她使唤的团团转,不是吵着要这样就有闹着要那样,一个不高兴还抽出剑威胁他。如果不是……
算了,没有什么不是。
他缓步上前,走到贺楼茵面前:“那我现在干活,你能把工钱给我吗?”
贺楼茵上下打量了闻清衍好几眼,总觉得他今天晚上有些奇怪,不过既然他愿意主动干活,那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她示意闻清衍把门关上后坐过来,闻清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的合上了房门。
他坐到离贺楼茵最远的那把椅子上,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做?”
“养剑。”贺楼茵说。
闻清衍“哦”了声,起身拿起贺楼茵随意扔在墙角的长剑,问道:“怎么养剑?”
他问完后,就发现贺楼茵的表情变得很奇妙。
嘴角一下翘起,又一下抿平整。
闻清衍看了有一会儿,才发现她是在憋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他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贺楼茵终于忍不住了,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闻清衍眉头微微蹙起。
见状,贺楼茵收起笑容,解释说:“这把不是我的本命剑,这只是我花二两银子在路边随便买的。”
闻清衍的表情短暂凝住又很快恢复如常,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剑,问道:“那你的本命剑在哪?”
贺楼茵改为双手托腮,笑眯眯的望着他:“你猜一猜,猜对了我给你的工钱再加一枚金叶子。”
闻清衍拒绝:“不猜。”
他不接她的赌约,贺楼茵耸了耸肩,也不在意,反正失去一枚金叶子的又不是她。
她又将闻清衍上下打量了一遍,凝重的对他说:“你额头上有块污渍。”闻清衍卷起袖子擦了擦,贺楼茵仍旧觉得不够干净,她起身去推他,“我的本命剑不喜欢脏兮兮的人,你快去沐浴一下,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过来替我养剑。”
闻清衍被她推到这间房的浴室门口时,终于忍不住拍开了她的手,回过头,怒瞪着她说:“你就这么渴望我的身体?”
居然试图哄骗他在她的房间里脱衣沐浴!
贺楼茵呆了又呆,她不理解:“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扭扭捏捏!”说完后手上用力,一把将闻清衍推倒进浴桶里,靠在门边满意的拍了拍手,居高临下说道:“洗完了再来找我哦。”
走出一半后还不忘回头贴心补充:“你得洗干净些,不然惹我的本命剑不高兴了,它是会揍你的。”
……
贺楼茵走时好心的关上了门。
闻清衍躺倒在浴桶中,潮湿温热的水汽将他淹没,等到快呼吸不过来时,他才胳膊撑着浴桶边沿,费力将自己从这摊温热中拽出。
湿漉漉的水迹从浴桶一直蔓延到浴房中一块硕大的落地镜面前。闻清衍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盯了镜子里表情近乎冷漠的人一会后才松开手,等待掌心余留的痛感消失后,又伸手扯了扯嘴角。
笑得真难看。
闻清衍怔怔的想。
他不再看了,调动真元将衣服和头发烘干,去找一墙之隔外的贺楼茵。
……
房间中不知何时燃了香,浓郁的松木香充斥着整个屋子,闻清衍被呛得咳了一声,他摁了下鼻子,快步走到贺楼茵面前坐下,看着贺楼茵手中那把长近三尺,颜色近乎透明却隐有裂纹的流光长剑问道:“这就是你的本命剑?”
贺楼茵点点头。
闻清衍说:“它看起来……像是要碎了。”
贺楼茵没反驳:“它原本是好好的,只不过在我受了重伤醒来后,它就成了这样。”她又叹了口气,有些难过说,“我想了好多办法,都没能将它修好。”
“重伤?”闻清衍问,“你何时受的伤?”
贺楼茵点了下头,但并没有回答何时受伤这个问题,她发现本命剑并不抗拒闻清衍后,才将剑递给他。闻清衍小心接过,冰凉的温度冻得他掌心发麻,他问:“怎么养剑?”
贺楼茵说:“你看到那些裂缝了吗?”
闻清衍点头。
贺楼茵:“把真元注进去。”
闻清衍照做。
真元没入剑身后,长剑上的流光又亮了几分,贺楼茵紧盯着那些细小的裂缝,期待着它会出现愈合的痕迹。
可是很遗憾,并没有。
她脸上失望,“原来你也不行啊。”
长剑重新回到贺楼茵手中,化作一枚银色手镯环在她手腕上,她从荷包中拿出两枚金叶子扔给闻清衍,朝他挥挥手:“拿走吧。”
闻清衍接过后,又听见她说:“养剑这件事情你不用再做了。”
“为什么?”
闻清衍下意识问出声。
贺楼茵没回答,表示自己有些累了想睡觉,将闻清衍推出了房间。
她怅然的盯着春生剑,果然不行的事就是不行,无论试了多少方法都是修不好的。
夜凉风冷,贺楼茵一起睡意也无,她翻窗而出,走近拥挤的人群中,在天荒城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穿梭。
“姑娘,要糖人吗?”
贺楼茵看了满头白发老伯一眼,认出是先前那对母女买糖人的小摊,她扫视摊位一眼,不算大的小推车上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糖人。
“都要了,帮我全包起来。”她扔给老伯一枚金叶子,吩咐说。
老伯接了金叶子,顿时喜笑颜开,这一枚都够他摆一年的摊开。
他郑重小心的将那些精致易碎的糖人用油纸包好,防止黏在一处,又弯下腰从推车底下翻出一个跟糖人差不多大小的食盒,去隔壁摊位借了些清水洗干净后将糖人放进去,迈着蹒跚的步伐递给她。
贺楼茵接了食盒,又扔给老伯一枚金叶子,“哪里卖的酒最好喝?”
老伯替她指了路,贺楼茵点头谢过,拎着食盒慢悠悠往前走。
先往左,再往右。
等等?
怎么不对?
又走错了。
如此往复七八次,直到耐心消磨尽前,贺楼茵终于找对了位置,她扔出两枚金叶子,“两壶千香醉。”
店家疑惑打量了两眼面前女郎,好心劝道:“千香醉浓度高,女郎不如试试春日曲?”
贺楼茵心情不算很好,“那就各来一壶。”
店家本欲再劝,可见她坚持,便只得打了酒给她,又对着她的背影不放心叮嘱了几句。
贺楼茵敷衍点头,足尖一点踩着白墙青瓦穿梭在天荒城中,找了处最高的钟楼一跃而上,提起裙摆坐下,掀开酒壶的盖子,对着月亮饮了一口。
浓烈的辛辣味刺得她喉管发烫,她垂眸看了眼,塞上盖子丢到一边,拎起另一壶开始喝,喝着喝着对着月亮举杯。
明月攀上中天,城内灯火渐熄,唯有远处塔楼上巡视城中的守护兽铜像眼睛炯炯发亮。
贺楼茵盯着它看了会,有些疑惑,这只老虎怎么有五只眼睛?
她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老虎眼睛重新变回了三只。
她想,她应该是喝醉了。
……
闻清衍拿着两枚金叶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中,他靠在窗边,盯着城中彻夜不熄的灯火出神,无意识间搭窗台上的手指用了些力,在经历风吹雨打仍经年不朽的木头上留下深深抓痕。
她不告而别的那些年,竟也过得不好吗?
她没有另寻新欢吗?
她如此明媚灿烂,像悬枯海上永悬不落的太阳,离开了他,恐怕会有更多少年天骄凑上来,各显其能只为博她一笑的吧。
而他,只是多年前某座破落小院,侥幸用一块槐花饼换她短暂留驻了数月的普通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个初入门的术士,唯一擅长的,便是用术法为她营造满院花雨。
她在花雨中舞剑。
他不是剑客,看不懂她剑法中的高深之处,只觉得美。
花美,剑美,人更美。
他们相遇在一个极美的春天。
可却没能一起走到下一个春天。
那天大雪纷飞,他在月老庙等了一天一夜,等到雪化了,花开了,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月老庙迁址重建,木楼被推翻时溅起的灰尘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看着井中碎碎又圆圆的月亮,竟有一瞬想一跃而下。
最开始,他恨极了她的不告而别,可后来,他却恨自己。
那天为什么要带伞?
你难道不知道拜月老不能带伞吗?
缘分会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