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夭也没有催促他,给自己倒了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感受着嗓子里那阵火辣辣的疼,暗暗提醒自己下次别再手欠。
陆肖迟缓地垂下眸子,看着手边热气腾腾的粥,眸中有破碎的光在晃动。
这会儿阳光明媚,屋中正是明亮。远处的山林时不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啼,肉乎乎的小狗在院子里撒欢,传来些许响动。
对面的人在看他,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
这种不带任何敌意的凝视让他心头泛起几分莫名的感受,说不出上来,却没办法忽视。这种陌生的感受让人不由发慌,只能掩饰性地低头喝粥。
瑾夭用手撑着脑袋,注视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微哑的嗓音显得比往常温和:“你不是我的属下。我没有资格处罚你,更别说是生死。”
她大概知道对方的心结所在,虽然本身不算多话之人,也觉得自己说上这几句未必起作用。但思索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当时没有把你送下山,而是带你回来,是为了你左侧肩胛骨的一处伤。打算试试不同的方子,选出效果更好的。”
瑾夭顿了一下,喝了杯茶压下嗓子的疼痛,眸中漾起几分温和,声音更低几分,“那时并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所以免了你的医药费。如今,除了我没人能通过那片竹林。这里很安全。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陆肖从她开口就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抬头望着她,时而疑惑地皱了眉,眼神却始终专注。可在听到瑾夭最后一句话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眸中的茫然更重。
瑾夭拿了勺子轻轻地将粥搅动了两下,神色仍旧清淡,语气似是随意:“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就懂了。”
她说完这句,就低头吃粥了,没有再去看对方的反应。
大概过了一刻钟,对面才重新传来吃饭的响动。
两人吃过饭,瑾夭又给他换了一次药,拆开纱布时,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她将不同药方的效果记录下来,就随意拿了几本去院中的躺椅看书了。
陆肖杵在原地,视线一直跟着她转,见她坐到树下优哉游哉看书去了,抬了一下脚却不知该不该跟上。
这是第一次,没有人告诉他该去做什么。
训练、出任务、被刑罚……以往日子总是忙得团团转,突然没有了命令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拘谨地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衣角,不安地抿紧了唇,傻站了许多,才偷偷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身上的暗器整理了几遍。
瑾夭躺在摇椅上乘凉,显然听到了屋中的小动静,微微挑眉,又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在卧房的“小仓鼠”将同样的事情做了**遍后,终于把那些东西放下,犹犹豫豫地走出来。初时两步动作极轻,若不是瑾夭用了内力怕是都发现不了。
然而,下一刻对方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声刻意放大。
瑾夭唇角微抿,原本没打算回头,有滋有味地继续看着书。但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迟疑不定,到最后完全停滞。
她能看到陆肖影子的一角,像根木头一样杵着,单单是影子看着就傻乎乎的。
瑾夭的眼中划过无奈,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只局促的大“仓鼠”,他站得板板正正,眸中藏着试探的不安。
瑾夭心底叹了一口气,用书拍了一下旁边的竹椅,扔出两个字来:“坐这。”
“是。”
陆肖像是一下子鲜活了,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坐过来,腰背笔直。
瑾夭没有再分注意力给他,慢悠悠地看完了一本书,打个秀气的哈欠,拽过准备好的披风,在躺椅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上一觉。
陆肖在旁边坐得笔直,宽大舒服的竹椅被他坐得像是在上刑。他似乎也不清楚什么叫放松,一板一眼地坐着,又不敢横眉愣目地盯着瑾夭,只装作在看远处的山,只用余光偷偷观察着。
他听着瑾夭的气息变得绵长,才试探地学着她之前的动作向后靠到椅背上。陆肖努力回忆着她当时的神情,模仿着微微眯起眼睛。
秋日的风微凉,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花香,吹拂在脸上很是舒服。
摇椅旁有一株狗尾巴草随风晃动,正好蹭在瑾夭的右手背上,大概是有些痒,她的气息稍沉了一些,睡得不安稳地皱起眉。
陆肖猛地从椅子坐起来,一下子将那株狗尾巴草揪掉,动作迅猛利落,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瑾夭却在他有动作的瞬间惊醒,只是没有快速睁眼,而是维持了绵长的气息。
她与这孩子认识不过两日,人心是最难测的。更何况这孩子无意识时都会出现危险的行为,她自然不可能在生活中毫无防备,甚至从来不会睡得太沉。
内力是个极有用的,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一切技巧都是白费。
瑾夭运转内力,感受到陆肖又无声无息地靠近拽掉了一根摇椅旁边的杂草,大概也就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缓了一会儿,才动动手脚伸了个懒腰,像是刚醒一般打着哈欠坐起来。
陆肖顷刻便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山。若不是右手指尖粘上的一点点草汁,根本看不出刚才拔草的那个人是他。
瑾夭也不拆穿,揉了揉发痛的肩膀,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陆肖默默地坐得更直几分,眸中划过些许紧张,神色看上去更加冰冷了。
“那座山的东边有几棵果树,之前那个酸掉牙的苹果就是在那摘的。”瑾夭只装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目光悠远,随口扔出一句话来。
陆肖有了转头看她的理由,却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回忆起那些人都会在感叹念诗,便学着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嗓音清朗:“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瑾夭听出他声音的变化,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弯着嘴角假笑。
只不过,同时捕捉到那双眸中的点滴不安,她也没有点出他这句诗用的不合时宜,反而点点头,眉眼微扬:“这句诗不错。”
“嗯。”
陆肖认真地点头回应,唇角的笑意分毫不变,只是眸子忽然亮了一瞬。
瑾夭正关注着他的神情,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小小的亮光。
陆肖生得俊美,平时眼神总是空洞死寂,很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漂亮人偶。倒是让人想不到,那双眸子因为一句随意的话,便忽然闪过亮光,让人莫名觉得单纯。
瑾夭又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旁边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草在她修长的指间上下翻飞,只片刻便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陆肖一直分神注意着她,随着小兔子的渐渐成型,眼神也愈发认真。
“来,伸手。”
瑾夭给兔子做了最后的收尾,才将视线转移到陆肖身上,夹杂在秋风中的声音似乎带着温柔。
陆肖本能地服从,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突然,掌心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触感。
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被风吹拂着摇了摇“耳朵”,在手心里勾起一阵痒意。那东西没有什么重量,在手中几乎感受不到。
可又特别脆弱,似乎用一点力气就能捏碎。
陆肖如临大敌地盯着手里的“小兔子”,整个胳膊都是僵硬的。忽然风大了几分,将掌心“小兔子”吹动,他怕“小兔子”被吹掉,慌忙地伸出另一只手托着,却连合拢手掌都不敢。
他背过身,将风挡在伸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手中的“小兔子”,极为专注地盯着,眸中隐隐有微弱的光在闪烁。
“喜欢吗?送给你的。”
瑾夭躺回摇椅上,用手托着腮,语调轻缓地扔出一句话。
“送……送给我的?”陆肖眸子一亮,下意识抬头看过来,仿照着瑾夭的语调,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犹豫着确认。
瑾夭心头微微一软,眸色更温和了几分,耐心地回答道:“对,送给你的小礼物。”
这是她以前用来哄小孩子吃药的手段,如今……也算是哄了小孩子吧。
陆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眸中闪过了小小的欣喜,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兔子”,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蜷了手指,试探了几次,终于碰了一下。
“小兔子”软软的,像是戳了一下棉花,更加坐实了脆弱的名头。
这是第一次,他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礼物吗?
这个词太陌生了,陌生到好像不应该和他这种人有半点关系。
陆肖只觉得心头被什么软软地撞了一下,涌起一阵阵酸胀来。他抿紧了唇,动作更谨慎了些,仔细地将其捧到眼前,像是要将这东西一寸寸刻到脑子里。
瑾夭没有打断他的兴致,托着腮在旁边发呆。
过了很久,陆肖才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小兔子”护好,抬头看向瑾夭,仔细回忆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多谢姑娘……”
“喜欢吗?”
瑾夭并不想看他又带上伪装,视线扫过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陆肖的声音骤然停住,面上的笑也不知该不该维持。
“不喜欢?”
瑾夭没有等他反应,又忽然扔出一句。
陆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没有再维持假笑。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礼物,认真地摇头,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语气极为郑重:“不,很喜欢。”
他说完又抬头看过来,似乎想要传递眼神中的坚定。顿了一下,似乎担心瑾夭不信,半晌又憋出了一句:“这个很好看。特别好看。”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猛烈,透出树叶的缝隙洒在陆肖的身上。斑驳的阳光随风晃动,终于照进了他的眼里。
“喜欢就好。”瑾夭将声音放轻,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触感柔软。她顿了一下,在地上又揪了根草,语气似是随意,“你见过草蚂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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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送你一只“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