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瑾夭天刚亮便醒了,借着清晨昏暗的光,转头看来一眼床上瘦削的人影,皱皱眉翻身起床。
她知道陆肖一向机敏,为了避免惊醒他,有意用了轻功悄无声息下床,抱了衣服去侧屋更换。
瑾夭路过桌子时,余光扫到拍得整整齐齐的草螃蟹,动作稍稍一顿,眸中闪过诧异。
昨日教给这人方法时,明明还显得笨拙,如今这一排排草螃蟹倒是规整得很。
不过,这些草螃蟹昨日沾了雨水,便是仔细地擦拭过,如今有几个也还是变色了,显然很快要坏掉了。
瑾夭忽然想起昨晚这人浑身**,脸色苍白地站在屋里,还垂着头掩耳盗铃地把竹篮子往身后藏的样子。
像是被雨淋湿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她收回思绪,余光扫过床上还在熟睡的人,面色仍是冷淡,转身出了门。
大约一刻钟,门又开了。
瑾夭运了轻功闪身进来,抬手将那几个已经变色的捏在手心里,将帕子打开,取出几个编得精致的草螃蟹填补了那几个空处。
她皱眉仔细观察了半晌,抬手又拨弄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只草螃蟹的钳子,将那一桌的“螃蟹大军”排列得整整齐齐。
瑾夭拧着眉,神色比往常更要冰冷,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许是确实做得隐蔽,再加上陆肖如今没有内力,难得一直到她出门都没有将人惊醒。
瑾夭轻手轻脚出院子,关上院门,脚尖点地,运起轻功飞身上了树顶,几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大亮了。
阳光攀着窗沿,探进屋子里来,晃晃悠悠地洒在陆肖裸露的皮肤上。
秋日清晨的阳光并不猛烈,只带着些淡淡的暖意。
陆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眼撞见满屋的清辉,仿佛大梦初醒,恍然间神志仍有些混沌。他坐起身来,张开手,阳光跃进他的掌心。
他瞳孔微颤,望着被阳光照耀着的手指,一时有些发怔。
杀手的训练繁重,自有记忆以来便鸡鸣前起床,从未一睁眼见过这样的阳光。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在阳光下醒来。
阳光渐渐驱散了他指尖的凉意,陆肖感受到皮肤上的温暖,却像是被烫伤般猛地惊醒,一下子将手抽回来。
他突然翻身下床,身影掩藏进屋中暗处角落。
陆肖重伤未愈,动作间扯痛了伤口,面色一白,抿紧了唇,又往角落里藏了藏,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冻得身体一颤,他才停下动作。
他忽然意识到异常,凝神去听屋中的动静,才惊觉周围没有第二道气息。
陆肖的瞳孔骤缩,似乎回忆起什么,面色猛然苍白下来,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手腕一翻,将匕首攥在掌心,动作极快地将所有的屋子探查了一遍。
没有血迹。
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小姑娘不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等到他重新回到卧房,面色已经苍白如纸,额上渗出冷汗,身上的几处伤口崩裂,衣衫都染上点点血迹。
这样紧绷到极致的飞速侦查,对于如今有伤在身又失了内力的他,还是太过吃力了。
陆肖确定对方安全后,心头一松,可又恍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缩回阴暗的角落,垂下眼眸,漂亮的眸子像是被拽回黑暗,黑漆漆地看不清神情。
四周安静得可怕,原本在院子里撒欢的小狗也不见了踪影。
阳光穿透窗户的缝隙,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明晃晃地,勾着人去看。
陆肖的余光被阳光捕捉,却像是被灼烧般,猛地收回视线。他眸中闪过极深的迷茫,睫毛颤了颤,最终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僵硬地转过身,白皙的额头抵着墙。
积攒了一夜寒气的墙壁冰冷而粗糙,与不远处的阳光,就像是将世界分割成了两部分。
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陆肖一下子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失了分寸猛然伸手推开了旁边了窗户,视线触及到熟悉的人影,心绪一空,莫名觉得安定。
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柔和地铺洒在他的脸上。
习惯了黑暗的眸子一瞬间刺痛,陆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藏在阴暗处的杀手,竟然慌慌忙地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如果回来的不是小姑娘,便是组织里最低等的杀手,也可以在一个照面杀掉他。
他眸中闪过慌乱,手一抬,窗户又一下子被关上。
门外的瑾夭轻功落地,手里的食盒没有摇晃半分,似是不经意地低头弹了弹裙上的尘土,余光扫过晃动了一息的窗户,微微挑眉。
她的动作却没有什么停顿,抬脚进了旁边的灶房。
等到瑾夭端着菜走进卧房,迈腿进屋,一眼扫到床上的人,对方像是睡得正熟,气息绵长平稳。
她的神色冷淡,眸底却划过几分促狭,脚“正好”不小心将门踹出响动。
“嘭”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尤为刺耳。
床上的人气息乱了几瞬,随后默默转醒,从床上坐起来。
他似乎还有些迷糊,起床的动作缓慢,只是装不出舒适的姿态,这段表演怎么看着都有些呆板。
瑾夭却是一个捧场的看众,半点也不揭穿,平静地抬眼望过去,声调清冷:“洗漱完,过来吃饭。”
“是。”
她的话毫不意外地获得了一声沉闷的回答,瑾夭的动作没有停顿,自然地收回视线,将两碟菜摆在桌上,又转身出了门,仿佛没有察觉对方偷偷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
卧房很快传来细碎的响动,等她再进屋,这人已经穿戴整齐了。
陆肖杵在屋子的角落,身形如青竹般挺拔,手指却在偷偷收紧,眼底掩藏着些许不知所措。
瑾夭从他旁边走过,饭菜的热气晃过他的鼻尖。
陆肖的观察力极为敏锐,一眼便发现了她被烫红的指尖,胸口像是什么刺了一下,眸中涌起慌乱挣扎。
不擅作主张,不做任何与任务无关的事情……
这是刑堂的七十六种刑具,用鲜血淋漓刻在他骨子里的。
陆肖猛然闭上眼睛,睫毛颤动得厉害。
瑾夭余光扫到他神色的变化,眉头微皱,正要准备快几步放下碟子,去看看他的情况。
却突然,陆肖快步过来,僵硬地伸出手。
瑾夭一怔,对上那双满是紧张局促的眸子,念头划过,心头倒是柔软了不少。
其实,她离桌子只剩下两三步,甚至伸直手往前一推,都能把碟子放回桌子上。只不过……
转瞬间,炙热的碟子已经把指腹烫得生疼。
瑾夭云淡风轻地忍下了手上的疼,侧头浅浅地望过去,慢慢将碟子往前递过去。
这孩子几日后就要离开这里,若是能保持这样的心意,应该能让他人多照顾一些。
陆肖绷得极紧的心弦骤然放松,动作利落地伸手接过来,指尖触碰到烫手的碟子时,只有小臂绷紧,动作还是很稳。
碟子被放到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平稳得连一点菜汤都没有淌到碟边。
他做完这些又回头来看瑾夭,眸子漆黑漂亮,干干净净又带着几丝固执。
瑾夭看着他一板一眼的动作,眼神中透出几分柔软,久久地注视着他,唇瓣微动,声音微低:“你做得很好。”
陆肖明显愣了一下,被一句轻轻淡淡的话打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炙热调皮,他的耳根莫名泛起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