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森林之外,合城。
合城是中州最靠近星海森林的城池,城墙离外围不到一公里,但因为有仙盟设立的护城大阵在,城内氛围并不紧张,普通人和修士混居在一起,其乐融融,祥和一片。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位于中州与星海森林和南地交汇之处,是天然的交通枢纽,来往过路的修士众多,合城里打尖歇脚的客栈脚店那是一个接一个。
城门口第一家客栈叫做悦来客栈,掌柜的是个笑呵呵的老头,七月的天,总喜欢拿着把蒲扇,然后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打瞌睡,也不吆喝,就等着生意自己找上门。
毕竟合城的客栈从不缺客人,尤其他还占了个第一家的位置。
临近申时,太阳斜落了一半,刺目的阳光正好照在了掌柜的脸上,他用蒲扇挡了挡,还是觉得晃眼得很,便站起身来,打算把躺椅挪个位置。
可就在他刚弯腰的那一瞬间,一阵疾风扫过,脚步声紧追着灵力波动在他身前停下:“快,给我一个房间!”
掌柜抬头,逆着光看见,一个俊俏少年郎背着一个昏迷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
少年郎整个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不时侧头看向背上的姑娘时,眼里盛满了焦急和担忧。
“仙长随我来!”
掌柜不敢耽误,立刻就引着他到了房间。
“砰——”
不等他开门,那少年郎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径直走入,将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掌柜一脸肉疼地看了眼房门,但也不敢说什么去触眼前这位爷的霉头,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眼里只有床上那位姑娘。
向日倾将姜雪容安置在床上后,直接单膝跪在床边为她把脉,用灵力细细探查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什么内伤和外伤。
他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半松了下来,看来师姐的昏迷应该是那巫修的摇魂铃导致的一时神识动荡。
他之前给师姐喂的养神丹顶多只能起一个巩固神识的作用,滋养修补的效果极低。
向日倾从乾坤袋中掏出针灸包,以灵力凝练于金针之上,在她神门穴、风池穴、百会穴各扎了一针,然后又喂了一颗养神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真正放松下来,紧绷的肩背一塌,整个人脱力般瘫坐在地上。
深喘了几口气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正对上掌柜无辜又怨念的视线。
“不好意思,”向日倾声音还有些哑,“刚才有点急,没来得及问,这房间多少灵石?”
“没事没事,仙长若对房间还算满意,就给五颗下品灵石。”
“好。”
向日倾站起身来,掏出自己的乾坤袋,刚要走过来把灵石递给他,这时,身后却传来了师姐低低的呢喃声:“师弟……”
他的手腕被她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师弟……”
向日倾霍地转头,反握住她的手,再次单膝跪在了床头,温柔的目光一分不错地凝视着她:“师姐,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姜雪容不安地紧蹙着的眉松开了些许,向日倾下意识抬手,为她理顺被汗湿的额发。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有些恍然,呆呆地盯着自己刚才无意碰触到她皮肤的指腹。
盯了半天,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把掌柜忘了。
“……抱歉。”向日倾耳根有点烧,他抿抿唇,用另一只没被牵着的手从乾坤袋里掏出钱,然后半抬起手——
掌柜唰地一下滑了过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接过钱,然后非常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房间,末了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向日倾摸摸鼻子,明明房间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清醒的人,但他就是有点心虚地东瞟西瞟,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床上的姜雪容。
但就在这时,姜雪容忽然在床上不安地挣扎起来。
向日倾心顿时提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担忧。
“师姐?”
但她没有回应,眼睫颤动,额头汗意渗出,平素柔顺平整的头发被蹭得凌乱,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
火。
雪。
那场焚天炼地的大火结束后,北渊忽然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姜雪容脱力倒在地上,浑身星脉寸断,丹田处星轮破碎,被榨干到突破极限的身体几乎四分五裂。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天上飘下来一片接一片的雪花。
雪花很大,很凉,刚好能覆盖她身上被烧焦的伤口。
雪和血混在了一起。
雪在温热的血液中融化,血在冰冷的雪地里凝固。
所有东西都在逐渐模糊。
痛苦。
还有……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向日倾赶来了。
死亡前的听觉似乎会更敏锐。
姜雪容好似听到了雪被踩到下陷的咔哧声,也好似听到了他沉重而慌乱的呼吸声,连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唤似乎都回响在耳边。
“师姐——师姐——”
“师姐——师姐——你在哪——”
姜雪容很想用灵力一掌轰开积压在身上的雪,告诉他自己在这。
但她做不到。
索性,向日倾很聪明,就算没得到她的提示,也很快就找到了她。
她知道的,他一直很聪明。
在被他抱到怀里时,她这样模糊地想。
他很聪明,所以他才这么早就发现她是故意的,故意把他支开,然后去打这一场必死的战。
是的,她快死了。
她清楚地知道。
她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等他完成她布置的任务后回来,她应该已经变成一捧灰或者一个牌位了。
那样,她就不用亲眼看见他这么痛苦伤心的模样了。
他扶着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凝霜的眼睫。
一贯开朗和煦的他痛苦崩溃嘶哑地叫喊着:
“师姐,师姐,你醒醒——”
“师姐,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着我——”
可她看不清他,哪怕她很努力,她还是看不清他。
但她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必然算不上好看,她记忆中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早就在这场灾难中变得狼狈沧桑。
所以啊……这场灾难该结束了。
为了这天下的苍生,也为了他,这场仗她必须打,必须赢,哪怕同归于尽。
她不后悔。
可看着他这么痛苦,她忽然有些不忍。
不忍告诉他,她要死了。
那些被他渡进身体的灵力,在她的星脉上没有停留一秒,全都飘散在了风雪里。
“为什么?!”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我不信——我不信——”
血腥味在额头弥散开来,灵力极速运转,禁祝的气息忽强忽弱。
“没有用……没有用……全都没有用……”
姜雪容能感受到她靠着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他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师姐,师姐,师姐……”
他的叹息消散在风里,又吹到了她的耳边。
“师姐,你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为何独独对苍生中的你我如此狠心?”
“如今苍生得救了——”他垂下头,两人额间相抵,血腥味像是发酵的烈酒,熏得她眼睛发酸,头晕目眩,“你该怎么办?”
安心地死去。
他又问:“我该怎么办?”
好好地活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摸摸他的头,手才抬到半空就无力地坠落,强撑着的神识开始溃散,化作白色的流光碎片融入漫天大雪中。
意识归于虚无的前一刻,她听见他笑了: “师姐,让我跟着你吧,这次……你不能赶我走了。”
他猜得到她的想法,但偏偏不肯照做。
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听她的,可在她的事情上,却又固执己见。
就像这次赴死,或者说……殉情。
“师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喜欢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