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下值到家起,陈君迁就觉得沈京墨不对劲。
虽说她平时也甚少直视他,只有不得不与他说话时才会和他对视一眼,说完又迅速移开视线,他也只当她是害羞情怯。
可今天他一到家,就瞧见她将东屋门打开条缝,一双杏眸清凌凌的,同情地看着他。
他觉得奇怪,拎着回家路上给她买的糕点,想过去同她说几句话,可她看到他靠近却慌张地关上了门。
陈君迁疑惑地站在她门口等了片刻,见她屋里没动静,想了半天,转头去问陈大和陈川柏。
昨天夜里不是都对好口供了吗!敷腰上的药是给他爹的,他这龙精虎猛的年轻汉子怎么可能干点儿活就腰疼?别是这老头儿又说漏嘴了。
他腰真的好得很!
*
沈京墨倚坐在床头,目光无神地扫过屋里添置的新家具,心中天人交战。
自打听了那年轻妇人的话,她便始终放不下陈君迁已有心上人这件事。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倘若他当真已有意中人,她也不想做那毁人姻缘的恶人。
她可以只要一纸婚书,然后搬出他家,绝不再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亦不会阻止他与心爱之人相守。
她是必须嫁人,但没人说那人必须得是陈君迁。等她找到合适的人选,就与他和离,他也不用被婚约牵累,可以娶他真正想娶的人。
如此,对他们二人都好。
她下定了决心,又一字一句地斟酌修改,准备好了说辞,只等他下值便与他说清楚。
可方才看见他带着一包吃食朝她走来,沈京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失礼、多么伤人。
他连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都这般好,那放在心里多年的心上人定是如珠似宝。她占着他妻子的位子,他怎会舍得让心上人无名无分地跟了他?
她若真将原本的想法说与他听,恐怕他只会觉得玷污了心上人,会因此怨她、憎她,那往后的日子,只怕连现在的相敬如宾都做不到,唯余相看两厌。
但她又的确需要一个名分来保住自己,若不嫁他,眼下她还能上何处寻个夫婿来呢?
沈京墨计划了半晌的想法瞬间被打乱。
于是她慌张地关上了门。
*
陈君迁在西屋和后院找了一圈没找见陈大,最后从新搭了一半的鸡窝里揪出了陈川柏,问他是不是跟沈京墨说了他什么糗事,怎么她用那副表情看他,还一见他就躲。
陈川柏挠着后脑勺一脸迷惑:“不知道啊?林家婶婶送嫂嫂回来以后,她就直接回屋了,一下午没出来。”
“回来的时候可有异常?”
“异常?”
“哭还是笑,喜还是怒,表情什么样?”
陈川柏挠头的手抓得更用力了,五官拧成一团,使劲想了好半天。
“好像……和平时没两样?”
陈君迁知道这小子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向来迟钝,面无表情地在他脑袋瓜上状似用力、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地抽了一巴掌,说了句“臭小子”,转身离去。
虽然陈川柏看不出异样,但陈君迁十分肯定,沈京墨心情不佳。
而且原因八成与他有关。
陈君迁在院子里和她门前徘徊了足足一刻钟,最后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今天这事要是不问清楚,他怕是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陈君迁敲过门,又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沈京墨才迟迟打开房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眼眶微红,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陈君迁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婶婶们惹你不开心了?”
沈京墨被说中心事,却还是摇了摇头:“婶婶们待我很好。”
“那怎么哭过?眼睛都红了。”
她刚回家时确实哭过,如今好不容易止住,听他这么一问,她竟又鼻尖一酸,觉得委屈起来。
她也不知道他有心上人啊!为何要指着她那般斥责?
沈京墨抿起唇来,不想让自己再在他面前落泪,粉嫩的双唇被她用力挤压到泛白。
强压下心中的不忿与委屈,她抬眼轻瞥他。
“陈大人,”开口时,她突然固执地又用回了这个称呼,“你娶我,是出于自愿,还是为了守约?”
如若只是为了婚约,她这便与他说清楚,两人做一段日子有名无实的夫妻,等她想到办法,二人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陈君迁听了她的问题却是一愣。难不成婶婶们说了什么,让她怀疑他日后不会真心待她?
生怕她忧心,他忙不迭保证:“我既然要娶你,就定会尊重你、爱护你,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这点我可以保证。”
沈京墨听罢,心里却更加难过。
他果然是出于责任,不得已才娶她。肯对她许下这样的誓言,她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做对挂名夫妻吧。这样也好,她念着傅修远,他心里亦有人,成婚后只要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私下里互不打扰,日子想来也不至于太难熬。
她对陈君迁浅笑福身:“多谢大人。婚服就快改好了,明日大人下值若早,来试试吧。若有哪里要改也还来得及。”
她话题转得太快,陈君迁愣了一下,只好顺茬接话,答应她明日一定早些回来,随后把糕点送给了她。
沈京墨没再说什么,与他道过晚安,便回屋了。
陈君迁没有立刻离开她屋前,又默默分析了一会儿,抬眼瞧着天色还不算太晚,低头往林婶家走去。
人是林婶带出去又送回来的,她们说了什么,林婶肯定知道。
回想沈京墨最后那几句生硬地转折,陈君迁觉得她定然还有所隐瞒,还是找林婶问清楚为好。
*
此时天不算晚,林婶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地里忙活,家里只有她一人。
陈君迁到她家时,林婶正在院子里择野菜。
“林婶儿!”陈君迁和她打了个招呼,走到她对面,蹲下来帮她一起择菜。
往常他上林家帮忙,林婶都是乐呵呵地把他迎进来,也不跟他客气,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拿他当自家人。
可今天林婶瞧见他,却像是心虚似的避开眼神,见他蹲下,她“蹭”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讪讪的笑,说进屋给他倒杯水。
陈君迁眼睛一眯:果然有事。
他放下手里的野菜,跟着林婶进了屋。
“婶儿,水我就不喝了。我就是来问问,你们上午都聊什么了。”
陈君迁的语气并无苛责,仿佛就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
林婶倒水的动作一顿,脑中飞快思考着。
虽说陈君迁好几年前就有了心上人这事村里人人皆知,可谁也没见过,兴许只是看不上村里的姑娘,拿来拒婚的借口呢?
可如今人家小夫妻都要成亲了,再拿这事出来影响人家夫妻感情,这可是耽误人姻缘的大过呀!
虽然这话不是她说出去的,但沈京墨是她带出去的,真要因为这事得罪了县令,就算陈君迁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脾气好度量大,也难免因此跟她家生了嫌隙。
想到这,林婶转朝陈君迁笑了笑,双手抓起衣角擦了擦,揶揄道:“小陈大人想知道,怎么不问你家娘子呀?”
“这不正好想来您家看看嘛,闲聊,闲聊。”陈君迁没说问还是没问过沈京墨,冲林婶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既然他这么说,就说明沈京墨回家什么都没说。
林婶放下心来,准备打个哈哈就把这事揭过去。
“嗐,女人们在一块儿还能聊啥,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们男人不爱听。哎!婶儿可夸你来着啊!说你长得好又能干,年纪轻轻就当大官,你家娘子跟了你往后指定净享福了。你说婶儿说得好不?”
陈君迁笑了:“谢谢林婶儿。”
“客气啥呀,都大实话。不过你家娘子是不是听不太懂咱说话呀?瞅着也不大爱说话,文文静静一小丫头。”
林婶这一句话猛地点醒了陈君迁——沈京墨听不懂永宁县的乡音,县里倒还好,村里上了年纪的叔婶们很少有会说官话的,她要是听岔了,理解错了,倒也不是没可能。
陈君迁这么想着,心里放松了些。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沈京墨只是马上要成亲,心里紧张,情绪才不稳,跟林婶她们没关系。
林婶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迅速转移了话题。
“小陈大人呐,你后天就要成亲了,该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妥了?”
“准备好了,床褥、柜子、婚服,都准备好了。”
“还有呢?”
“还有?哦,好酒好菜也预订上了,到时候肯定好好招待大家。”
林婶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看着陈君迁:“你看看,这家里没个女人,仨大老爷们儿连该预备什么都不知道。”
陈君迁被她说糊涂了。要是自己粗心大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到时让沈京墨觉得自己对婚事不上心,委屈了她,那可就不好了,于是急忙询问还差了什么。
林婶没有直说,神秘兮兮地走进另一间屋子,从柜子底下取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拿给陈君迁看。
“正好陌然也快娶媳妇儿了,家里都预备好了,你瞧瞧。”
林陌然是林婶的长子,婚期早早就定下了,不像他这般仓促,东西肯定是齐全的。
陈君迁看了看林婶一脸神秘的笑容,好奇地掀开了红布。
红布下面盖着两个瓷娃娃,模样不大精细,但也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这俩娃娃是连成一体的,面对着面,笑眼弯弯,穿着新郎新娘的婚服,下面还……
陈君迁被晒成深麦色的脸罕见地红了。
陈君迁:腰比嘴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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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陶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