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县离上京城不过几日的车马距离,次日一行人脚程放慢了些,不再像头两日那般紧赶慢赶,天不亮便出发。
即便这样,也只用了几日便到达云平县。
到时已是下晌,黄县令已经带人在城门处候着,一行人进了县城,马车到了县衙前才停下。
崔新棠从马车里下来,同县令几人说着话,瞥见候在县衙外的少年,他脚步倏地一顿,眉头蹙了蹙。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白皙清秀,明明是书院里书生的模样,却穿着衙役的衣裳,混在一队衙役中。
崔新棠从马车上下来,少年的一双眸子便一直落在他身上,待到瞧见他的脸,少年面上同样闪过诧异。
但也只是一瞬,对上崔新棠略有些冷淡的眸子,少年扬起笑脸,冲他莞尔一笑。
崔新棠只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县衙。
孟元晓跟在他身后,只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下怪异,四下一瞧,却又毫无所察,便只当自己想多了,并不放在心上。
进了县衙,崔新棠同黄县令几人说话时,孟元晓坐在花厅里无聊,托腮打量起外面几人来。
黄县令年逾五旬,干瘦的一个人,身子好似不大好,走几步便要喘。
再是一旁的主簿,方才听人唤他“徐主簿”。瞧见徐主簿的脸时,孟元晓一双眸子亮了亮。
徐主簿同崔新棠差不多大的年纪,白皙俊秀,一身蓝色长衫,气质儒雅,比一旁的黄县令几人不知好看多少。
这几日沿路所见都是光秃秃的景象,人也是灰扑扑的,乍然瞧见主簿这般清秀的,孟元晓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她一双杏眸好奇地盯着徐主簿,一不小心就将徐主簿的脸看红了。
孟元晓懵了懵,扭头便对上崔新棠那双要笑不笑的凤眸。
孟元晓:“……”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慌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了。
天色渐暗,今日自是不必再议事,只简单地寒暄,问过云平县的情况,崔新棠便谢绝黄县令的挽留,带着人往驿馆去。
他们初来乍到,自然需要有人带路。
黄县令话刚开口,方才那年轻的衙役便上前,自告奋勇要带一行人去驿馆。
崔新棠视线在衙役脸上落了落,倒未拒绝,只道了一句“有劳”。
到了马车前,他扶孟元晓上马车时,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
这一眼带着促狭和揶揄,孟元晓脸颊一阵烫热,看都不敢去看一旁的徐主簿,只小声道:“棠哥哥,我错了”。
崔新棠不逗她了,扶她上了马车,叮嘱几句,又吩咐青竹将车赶得慢些,马车便驶了出去。
出了县衙,马车慢悠悠走在前边儿,崔新棠同人走在后面说话。
县衙距驿馆不远,只一刻钟便到了。
孟元晓从马车上下来,那衙役却是自来熟,笑着同她打了招呼,说他姓林,又说他在县衙做事,小崔夫人若有差遣,尽管寻他。
孟元晓奇怪地看了崔新棠一眼,未应这话。
崔新棠抬手替她理了理斗篷的领口,和稍稍被风吹乱了的鬓发,道:“圆圆先上去歇着,我说完话便上去。”
孟元晓跟着驿丞的婆娘上了楼,她爱干净,进到房中,红芍先忙着将床上的铺盖都换成自己带来的。
孟元晓无事可做,又觉得房里有些闷,就走到后窗旁,将窗支起一扇透气。
从这里瞧下去,恰好能瞧见驿馆后院说话的人。
随行的几个主事已经回房歇息,只崔新棠同那个衙役站在后院说话。
崔新棠背对着她,孟元晓瞧不清他的表情,倒是能瞧见那个衙役一脸笑嘻嘻,像是同崔新棠十分熟络的样子。
孟元晓正有些惊讶,不妨衙役突然抬头朝她看来,朝她扬起一个笑脸。
孟元晓怔了怔。
方才在县衙她便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她,此刻对上他的视线,那种怪异的感觉倏地又涌了上来。
孟元晓拧了拧眉,压下心头异样,将支起的窗扇又落回去。
红芍手脚利落,很快将床铺收拾好,又在榻上铺了毯子。
孟元晓脱了外衣鞋子,趴在榻上看话本,等了两刻钟,崔新棠才从外面进来。
孟元晓手托着腮,翘着两只脚,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棠哥哥,你们说什么了,说那样久。”
崔新棠道:“方才遇到驿丞,问了几句话。”
说罢脱掉外裳挂在一旁,过来随手摸过她的话本瞅了一眼。
孟元晓顺势坐起身,抱着他的腰,问:“棠哥哥,你认得那个衙役吗?”
“嗯?”
孟元晓道:“我瞧着那个衙役怪怪得,对谁都一副热络的模样。而且我听他讲话,好像不是云平县的口音。”
“是吗?”崔新棠心不在焉道。
孟元晓也未放在心上,转而问:“棠哥哥,你明日要做什么?”
崔新棠合上话本丢回榻上,在她脸颊掐了一把,道:“明日你在驿馆歇一日,后日随我到下面的村子里去。”
孟元晓惊讶,“代户部巡查,不是应该核查县衙的账册吗,为何要下去村子里?”
崔新棠未答,只道:“明日可想在县城逛一逛?若是想,我寻人给你带路。”
孟元晓眨眨眼,“还需要再找人吗?方才那个衙役不是说,若有差遣,尽管去寻他吗?”
崔新棠扬了扬眉,“这样不见外,你认得人家?”
说完哼笑一声,故意揶揄道:“还是说,圆圆看他比你夫君年轻,想多看他几眼?”
孟元晓:“……”
携家眷出公差本就惹人注意,为免落人口实,他们随身只带了红芍和青竹二人。
谁知刚在驿馆安置下,红芍竟生起病,上吐下泻,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她这样显然不能跟着一起去乡下,孟元晓只得将她留在驿馆,托驿丞的婆娘帮忙照料。
隔日又起了个大早,孟元晓被提溜到马车上时,整个人困倦得厉害。
户部一同前来的两个主事留在县衙,只他们二人,和驾车的青竹到村子里去。
下了官道,路上愈发颠簸,孟元晓只觉得自己要被颠得散架了。
她揉着额角,皱着一张小脸问:“棠哥哥,几时才能到?”
“还要三刻钟。”崔新棠道。说罢,又好笑道:“下次还跟不跟着了?”
孟元晓哼哼几声,索性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继续打起瞌睡。
她从来都是娇生惯养,原本以为她会喊累,不料这一路她倒没有抱怨什么,崔新棠不由有些意外。
他唇角勾了勾,用手轻轻扶住她的脑袋,以免颠簸,脑中继续思量着昨日收到的丰水镇的消息。
马车到村子时已是下晌,村里的孙里长提前得了消息,带着人在村头迎接。
村头有一株前朝留下的老槐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粗,所以村子便叫槐树村。
村里人鲜少见到马车,所以马车一进到村子,便有不少人围上来。
他们这几日便住在孙里长家,孟元晓睡得迷迷糊糊,等到马车在孙里长家门前停下,崔新棠才喊醒她。
孟元晓睡眼惺忪地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被一旁围着瞧热闹的人唬了一跳。
她下意识往崔新棠身边靠了靠,揪紧他的衣袖。
崔新棠察觉她的紧张,往围观的村民瞧了一眼。
孙里长当即斥道:“围在这里做什么,去去,都散了!”
孙里长家宅院不算小,因为县衙官差偶尔下来办事,要有歇脚之处,所以孙里长家中最西头两间房单独隔出来,做成一个小院。
他们这几日,便住在这个小院。
那处几人散了,崔新棠低声嘱咐孟元晓几句,又看着她跟孙里长的媳妇进了小院,才收回视线,同孙里长进了堂屋说话。
孙里长的媳妇十分热情,进来拉着孟元晓四处看了一圈,又道被褥都是新的,让她不要嫌弃。
孟元晓路上颠得难受,应付过孙家婶子,也顾不得旁的,脱掉外裳便扑到床上,先睡了一觉。
她只睡了半个时辰,从床上坐起来时还有些懵然。
这处陌生,她本能地有些不安,当即便出去寻崔新棠。不料刚从小院出来,却见院门前围坐了一圈妇人。
瞧见她出来,妇人全都朝她看来。
只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们便已知晓她的身份,一个妇人道:“小崔夫人醒啦?小崔大人在同我爹议事呢,咱不去寻他们,来坐这里唠嗑。”
说话的是孙里长的二儿媳,方才孟元晓便见过。
其余的妇人也纷纷招呼她来坐,孟元晓难得局促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忍不住红了脸。
一旁年轻些的妇人拍拍身旁的小杌子,“小崔夫人别怕,她们就是想瞧瞧上京城的官家娘子,见见世面,来,坐这里。”
说完见孟元晓迟疑着不肯坐,她忍不住笑了,“我额头上写着王字,是个吃人的老虎不成?快坐下,小崔大人走不开,方才还嘱托我们几个留意着你呢!”
孟元晓往孙里长家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过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