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那位‘叶施主’吧?”少女走近了,叶慈才发现她的瞳孔是暗绿色的,左臂上戴着一蛇形手钏,蛇瞳与她一般呈琥珀色,蛇鳞折射虹光,煞是漂亮。
“你是?”叶慈问,她看向她出来的方向,恍然大悟道,“你便是努既吧!”
“看来住持已经向你提过我了。”她丝毫也不意外,“他可曾告诉你我的身份?”
“这倒是未曾。”叶慈打量了一番努既,按照常理来讲,看这位少女的穿着,她应当并非等闲,但是……她又看向不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他们生活在大漠里的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努既露出一个不只是满意还是不悦的表情,指向不远处的琉璃庙顶,道:“汉人,你可知道,那房顶上的每片琉璃瓦片都是由每夷皇室秘制的‘沙海蓝’与‘落日金’交融烧制而成的?”
叶慈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想过这梵净寺有来头,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有来头,甚至与皇室扯上了关系。
努既看到她没见识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继续道:“还有那金梁,三十六根主梁皆以西域‘赤火金’锻造,梁身錾刻的可是我……每夷皇室的图腾——九头蛇迦楼罗衔日纹。”
她手指向下移动:“还有,那琉璃窗上画的,是《妙法莲华经》变相图,正午阳光穿透时,地面会浮现经文投影,随风晃动,如佛陀亲诵。怎么样,汉人,没见过吧?”
叶慈诚实地摇头——没见过,她是真没见过。
在大允,皇家寺庙她见过不少,豪华的寺庙也见过不少,但是豪华成这样的皇家寺庙她还真没见过——这每夷皇室就差把“我是土豪”这四个字刻在梵净寺的牌匾上了吧?
“努既施主,不得妄议佛门圣地。”努既还与开口再说什么,二人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叶慈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和尚静静地立在不远处,低眉顺目,并不与二人对视,也因此,露出头上的九个戒疤。
九个?叶慈揉了揉眼,确信自己并没有数错,空无头上才只有九个戒疤,这个小和尚看着这么年轻,竟然已经达到了与空无住持一样的境界?
她正想着,一旁的努既却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小和尚!”她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雀跃。
那小和尚却并不为所动,甚至声音中还隐隐含着警告:“努既姑娘,贫僧法号慧念。”
“可是我就喜欢叫你小和尚啊——”努既拖长了尾音,“只有我才能叫你小和尚。”
慧念却直接略过了她,在叶慈面前站定:“叶施主,住持住持请您去千叶莲华堂听晨诵。”
“小和尚,我昨晚送你的沙枣蜜饯好吃吗?那可是我从……”
“梵音洗髓,对施主的伤有奇效。”
叶慈的目光在对努既视而不见的慧念,和气鼓鼓的努既之间游移不定,小心翼翼地问:“努既姑娘……能一起去吗?”
慧念仍面无表情:“住持吩咐,只请叶施主一人。”
看着努既颇具怨念的表情,叶慈冷汗都下来了,她还没答应,慧念便已经自顾自地转身道:“叶施主,请跟上吧。”
叶慈只好跟上去。
她不敢离慧念太近,怕冒犯了这位小师傅,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客寮的围墙,来到梵净寺院中。
“叶施主。”慧念主动放慢脚步来等她,“住持吩咐我,在来时为你介绍些梵净寺的情况。”
“不用了,方才努既姑娘……”
“梵净寺中的‘梵’字,谐音每夷古语‘凡赛提’,在汉人语言里,有永生绿洲之意,这也是梵净寺选址在大漠绿洲之中的原因。”
叶慈:“……”
这人是不是听不懂别人说话?
慧念也不问她听懂了没,继续自顾自地说:“琉璃在每夷文化中象征着‘凝固的月光’,传说唯有皇室血脉能令其发出鸣响。月光神圣,因此梵净寺多采用琉璃建筑。”
叶慈回想起来时一路上见到的僧人们,问道:“慧念师傅,你们梵净寺中的金梁琉璃极尽华美,但我看到,来时一路上的僧侣却只穿粗麻衲衣,这是为何?”
“佛门清净之地,须苦修,不可耽于享乐。”他答道,“梵净寺规矩森严,叶姑娘在寺中时,亦须每日卯时起,戌时歇,不可坏了规矩。”
叶慈瞠目结舌,她自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自律了,却没想到这些佛子的生活竟然清苦至此。
二人来到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下,慧念道:“这是寺中的千年菩提树,根系穿透琉璃地砖扎入暗河,树身缠着的是皇室特|供的黄金锁链——既防树灵遁走,亦作镇寺法器。叶姑娘若无事,切勿在此处逗留,若伤了菩提树,是大罪。”
他接连又说了几条规矩,叶慈都默默记在心里。
这大漠孤寺,琉璃作骨金为魂,其中修行的却是一群苦行僧。
慧念带着叶慈来到千叶莲华堂后便离开了,空无在堂外等她,身旁是个陌生面孔的小和尚。
“这是慧明。”空无向她介绍,“若在寺中养伤时有什么不便,皆可告诉他,他会替施主解决。”
“那便劳烦慧明师傅了。”叶慈微微颔首,然而抬起头时,她与慧明目光相接的瞬间却愣了神。
这张脸她明明从未见过,但这双眼睛,叶慈却觉得无比熟悉,而那双眼中的眼神,更让她害怕。
像是某种深埋心底的惊涛骇浪,原本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破绽,却忽然在那个瞬间喷涌而出。
爱?恨?都不是,叶慈看不懂,但她直觉那并非爱恨那样简单的感情,而是某种更深的、更纠缠的、更绵绵无绝期的东西……
那种情绪只透过他的眸子泄露出来一瞬,便立刻被重新藏好了,叶慈再看向那双眼时,只能看到与慧念如出一辙的,淡淡的疏离。
“叶施主客气了。”他淡淡道。
叶慈想,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住持不知何时离开了,慧明依言将她带到千叶莲华堂旁的一座偏殿,在这里,不会坏了梵净寺的规矩,也能听清和尚们诵经的声音。
“叶施主。”慧明在殿门口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慈点头致谢,走了进去。
她盘腿坐在殿内的软垫上打坐,边运行真气边静静聆听不远处神圣的梵音,半个时辰过得无知无觉,梵音停止之时,她竟真觉得心绪宁静了不少。
叶慈走出去,道:“慧明师傅,今日多谢了,那我便先回客寮了。”
“有用便好。”慧明不看她,只是颔首。
然而,下一秒,他的神情却忽地变了。
他似乎下意识伸出右手,可转瞬间却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招式忽变,从一旁抄起一截枯枝,只需一点,便将一条碧玉小蛇压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瞬间,叶慈却眼尖地捕捉到了他停顿的那个瞬间,但她并未在意,注意力全被那条小蛇吸引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慧明似乎心虚地觑了她一眼,见她并未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慧明师傅,原来沙漠中还有蛇,是我孤陋寡闻了。”叶慈道。
慧明微微蹙眉,刚想开口,却听到一道笛声突兀地炸开——
接着,那条小蛇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若再不现身,这根树枝可就不是打在这儿了,努既施主——”
“伽罗!”身披白纱的少女闻言,立刻从一旁的树丛中跳了出来,她腰间别了一柄胡杨木短笛,身上还沾了几片枯叶,正是努既。
“努既姑娘?”叶慈惊道,她蹙眉看向地上那条仍不住挣扎,若非被慧明按住,下一秒大概便要咬在自己身上的小蛇,不可置信地问,“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你为何要害我?”
努既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害你!没见识的汉人,我不过只是想给你个教训罢了!我的伽罗平时可不会咬人,但即便被她咬了也无妨,伽罗可辨百毒,自身却无毒,被咬了你也死不了,放心吧,怕死的汉人!”
慧明松开树枝,碧玉小蛇瞬间听话地窜到她的左腕上缠好,若不细看,便像个手镯一般。
“努既姑娘,我初来乍到,不懂此处的规矩,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你大可以当着我的面指出来,又为何要躲在暗处偷袭?”叶慈颇为不解。
“规矩?我们每夷可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努既撇撇嘴,一双樱桃小嘴噘得快比鼻梁还高。
“那是为何?还请努既姑娘明言。”
“哼!”努既嗔怪地看着叶慈,道,“还不是你一来,便霸着我的小和尚不放!”
“谁?”叶慈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走近努既,悄悄朝慧明努了努嘴,“他?”
“蠢货!”努既将她一把推开,她一张脸也不知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什么别的,涨得通红,大声道,“是慧念!”
“我的小和尚,只有慧念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