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予人虽不怎么正经,但好在想的办法还是能靠得住的。
大概两个时辰没有动静,已经足够让魏紫放松警惕了,信雀带着二人来到隶属于石麟山的一处小土坡下,两个下山的武林盟弟子刚好路过,发现了躺在路边的平宁。
二人吓了一跳,赵明予忙跳出来解释道:“这是我妹妹,半夜喝醉了,我这就带她回家。”
那二人显然不信,还以为赵明予是拍花子的,但见他衣着华丽,一时又有些半信半疑。
叶慈从赵明予腰间顺了武安侯府的令牌,递过去,道:“这是侯府的令信,我是侯府家丁,二位若不放心,自可来侯府查证。”
这两人中一人脑袋愣,另一人却聪明着呢,见同伴仍想阻拦,忙拉住他,让叶慈和赵明予将平宁带走了。
他们走远后,叶慈才听到二人压低声音的议论。
“你看不出来那个男的是什么身份吗,还敢与他争辩!”
“谁啊?什么身份?”
“你看那人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那女的又能那么随便地拿出侯府令牌,估计不是小侯爷本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她不是说自己是侯府家丁吗?”
“……也就你这榆木脑袋会相信!你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一看身份也不一般,说不准是被小侯爷始乱终弃,准备处理掉的哪家小姐呢!”
“真的?那咱俩撞破这事,不会……”
“所以让你赶快走啊……”
说着,二人便走远了。
叶慈回头,正撞见赵明予的苦笑,三人成虎,想来茌宁不久之后又该有新传言了。
赵明予打了个响指,单义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平宁扛在肩上带走,送回了侯府。
信雀停在一处山石上,一直叽叽喳喳的,想来是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没想到瓷儿这么心急。”赵明予的声音带着调笑。
叶慈:“……赶紧吧您。”
“怎么还越说越急了?”
叶慈懒得理他,只跟着信雀继续前行,谁知灰背红喙的小鸟儿在空中的航线生生拐了个弯,又朝来路飞去。
叶慈:“怎么回事?失灵了?”
赵明予也眉头一皱:“不应该啊……我们先跟上去看看。”
信雀带着他们离开了石麟山,回到茌宁的街市中,在暗巷中来来回回地穿梭了半天,却来到了最初的起点——雄青楼。
叶慈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真没错?”
赵明予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先进去看看。”
二人熟门熟路地潜入雄青楼,为了不引人注目,赵明予让信雀落在他肩上,用瀑布一般的墨发挡住了小雀娇小的身影。
“嘶——”他不时便要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瓷儿,乖一点,别咬我头发!”
小厮都尚在休息,赵明予不得已,只得偷了一件备用的舞奴衣服,裸|露的部分颇多,若是叫旁人看见,大概会以为这舞奴跳舞跳疯了,好在此时时辰尚早,还在上午,雄青楼尚未开张,楼内没什么人。
叶慈掩不住眼中笑意,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赵明予,只觉得此人似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从前只觉得赵明予长得好看,却没注意过他皮肤居然这么白,被水墨似的头发一衬,跟水洗过似的。
整齐而线条鲜明的腹肌明晃晃地露在外面,一双大腿更是匀称结实,不至于太粗壮,又有着明显的锻炼痕迹,若隐若现地藏在下装的轻纱后面。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赵明予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眼皮一抬,也不羞赧,反而离她更近了,若即若离地展示着自己那具属于成年男性的健美身材。
“咳咳……”他凑上来,不着痕迹地用唇瓣划过叶慈耳廓,“好看吗?”
叶慈莫名想到她第一次来雄青楼时,赵明予骂“惊鸿”的那个词——“勾栏样式”。
她脸顷刻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下拉开了与赵明予之间的距离,恨不能将自己整个背都贴到墙上,嗫嚅半天,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嗯……挺好看的……”
她几乎不敢抬眼,赵明予眼角的那颗小痣简直比山中精怪还会魅惑人,看上一眼便要沦陷了。
于是叶慈迅速加快脚步:“瓷儿,快带路。”
瓷儿:“喳喳。”
它歪歪头,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信雀带着他们来到了三层,停在其中一扇门前。
虽然三层的每扇门都长着同一个样子,但叶慈从位置上看,觉得似乎并不是魏紫逃走的那个房间。
她讲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里面没人。”
午前的雄青楼中,还没人意识到老板娘的失踪,四处静悄悄的,叶慈推门走进屋里,只见这间屋子与魏紫逃跑的那间布局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多出来的是墙上的一副壁画。
那壁画十分富丽堂皇,千百朵牡丹齐齐绽放争艳,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信雀却一下从赵明予肩上飞起,用红色的小喙不断轻啄着其中一朵牡丹的花瓣。
赵明予用剑鞘轻叩墙面,果然有空洞回响从那片花瓣处传来。
他这才看到,那花瓣处竟有个极浅的凹槽,若非早已知道此处不对劲,想来研究机关的专家来了都发现不了。
叶慈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看到脚边的梳妆台上放着片金箔,形状似乎与那凹槽颇为相似。
她生怕上面又抹了什么毒,用帕子包着拿起来,放到凹槽中,果然严丝合缝。
赵明予得意一笑:“看吧,我就说我的瓷儿不会出错的。”
叶慈:“……”
认真我就输了。
金箔归位的刹那,整面墙忽然向两侧滑开。
西域龙涎香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掩盖了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这密室看着既不阴森也不恐怖,甬道四壁挂满茜色纱帐,帐面用金线绣着鸳鸯蝴蝶等图案,看着不仅不像密室,反而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地面铺着波斯绒毯,因为颜色艳丽而掩盖了其上的暗褐色血迹,赵明予和叶慈交换了个眼神,知道此地虽看着像温柔乡,实际上却可能很是凶险。
暗道尽头,鎏金梳妆台前,瘫坐着一道身影,身穿绛紫外袍,正是魏紫。
她一向梳得整齐的头发此刻散了一半,但她似乎无心再次梳洗,某种液体顺着她垂下的左手食指滴落下来,落在名贵的波斯绒毯上,她却恍然未觉。
铜镜映出她的左脸——血迹从额角一直流到了脖颈,她透过铜镜看到两人的身影,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小侯爷竟能找到这里……”她染血的指甲偷偷抠进妆奁暗格,但这点小动作岂能瞒过赵明予和叶慈的眼睛?
“你们终究还是……”话音未落,妆奁突然弹出一蓬毒针!
叶慈早有准备,即刻旋身以剑鞘格挡,毒针撞上剑鞘,竟悉数被叶慈的真气撞得反弹回去!
魏紫气若游丝,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显然已经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身,将手中剑挥舞成了一轮圆月,毒针便簌簌落地。
那黑影手起剑落,打落毒针后,将剑反背在身后,从暗处踱出来,这才让人看清他的脸。
是孟临。
虽然早猜测他就是幕后黑手,但从前一直是敌暗我明,与他如此正大光明、剑拔弩张地对峙,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魏紫低声喃喃。
原来,她方才那招,并非是为了杀二人,而是为了逼退二人。
赵明予和叶慈并未伤魏紫分毫,将她毫发无损地放走后,她便发了信号向孟临求助。
是谁将她伤成这样,已经不言而喻。
“你们快走……还来得及……”魏紫吸气时,胸腔就仿佛一个破了的风箱,她话未说完,便被孟临单手掐住了脖颈。
孟临仪态极佳,无怪江湖人眼拙,他站在那里时,周身气度非凡,确实称得上渊渟岳峙。
而此时他阴恻恻地一笑,只让人觉得胆寒:“你们若现在走了,平宁那小丫头能不能活到明日,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你什么意思!”叶慈道。
“什么意思?”孟临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险本性了,“魏紫可是用毒的一把好手,你们真以为她能一点儿后手都不留,就那么把那小丫头放了?”
赵明予握紧静思的剑柄,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你想怎样?”
“贤侄若肯用叶慈人头换平宁公主的性命,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孟临开门见山道,接着又话锋一转,“你若不肯,我便立刻杀了魏紫,你们永远得不到解药,那个姓刘的小丫头也只能等死了。”
“我不肯。”赵明予道,连一秒都没犹豫。
孟临见他如此斩钉截铁,也愣了,他本已经做好了与这小子虚与委蛇的准备,谁知他却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赵明予自然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他明明可以虚与委蛇,先答应孟临,之后再想办法。
——可他不愿。
平日里智计百出,但此时他却连个谎都不愿撒,只因他早在心中答应过自己,不会再骗叶慈,更不会让她成为自己的工具与筹码——这辈子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