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次日一早, 宫里头就传来了消息,说景仁帝醒了,林奴儿一怔, 下意识去看顾梧, 他正在试图把榻上的小猫儿拎起来扔下去, 一脸的嫌弃,对着消息没有表示出任何诧异。xiashucom
林奴儿问道:“你早知道了?”
顾梧唔了一声, 回过头来看她:“是说父皇醒了的事吗?他中的不是毒,今日自然会醒来。”
林奴儿面露不解:“可太医不是说……”
顾梧一哂:“太子妃曾经结交过一名方士,那方士给了她一中奇怪的补药, 服之使人看起来如染重病,但是实际上于身体并无大碍,一日后自会醒来。”
他顿了顿,道:“此事, 父皇原也是知情的。”
这确实像是景仁帝做得出来的事情,林奴儿恍然顿悟, 心想,淑妃他们大概没猜到还有这中奇药,哪怕昨日顾梧不站出来制止她,今日景仁帝也会醒, 到时候的场面恐怕更好看了。
景仁帝毕竟已经醒了, 顾梧带着林奴儿一同入宫去见他, 才道乾清宫大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太后的哭声, 林奴儿停下步子,拉了拉顾梧,两人在门外停了, 顺便制止了小太监进去通报。
只听太后哭得十分伤心,道:“是哀家瞎了眼睛,这么多年来信错了人,才叫你我母子疏远至此,是哀家的错啊!”
“若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进宫来,也不该一直撺掇你立她为后,从此往后,你愿意立谁,喜欢立谁,哀家再不多话了。”
殿里传来了景仁帝轻轻的咳嗽声,过了片刻,他才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太后像是怔了一下,安静下来,尔后景仁帝的声音继续道:“母后,朕已经老了啊。”
殿内的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默,林奴儿适时冲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他倒机灵,连忙进去通禀了,不多时出来,躬着身子道:“王爷,王妃娘娘,皇上要您们进去呢。”
顾梧牵起林奴儿的手,两人一同踏入了殿内,入了内间,只看见景仁帝坐在榻边,太后在他旁边坐着,两眼通红,见了两人来,连忙用手帕拭了泪,装作无事一般。
景仁帝让人给他们赐了座,又望着林奴儿,道:“朕听说你被人拆穿了?”
林奴儿顿时有些尴尬,忙道:“是,儿臣……”
景仁帝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朕早晚就料到有这一日,只能说柴元德太蠢了,当初若不是有朕暗中默许,哪里能等到今日才东窗事发?”
一旁的太后听明白了两人话里的意思,表情十分惊讶,她没想到林奴儿能嫁给顾梧,其中还有景仁帝的授意,顿时有些不满意地蹙起眉头,道:“皇帝,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这样的身份做一个妾室都勉强了,哪里能做得了正妃,岂不是叫天下人看了笑话?”
景仁帝闭了闭眼,露出一个忍耐的表情,太后又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来,顿时呐呐地闭了口,一旁的顾梧忽然开口道:“昨日威远将军来了王府。”
“嗯?”景仁帝显然有些意外,道:“他去秦王府做什么?”
顾梧看了林奴儿一眼,道:“威远将军说,奴儿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景仁帝一怔,表情既惊讶又恍然,道:“是了,威远将军从前是走丢过一个女儿,这事朕也听说过,没想到竟会这么巧。”
他打量着林奴儿,笑道:“说来你与你父亲倒是半点都不像。”
林奴儿微微一笑,她相比起从前瘦了许多,下巴微尖,肤色如雪,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浸在清泉中的黑玉,十分漂亮。
景仁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朕过两日下旨,为你正名,日后你就是威远将军的嫡女,与柴府再无关系了。”
林奴儿垂首道:“谢谢父皇。”
一旁的太后神色颇有几分讪讪的,到底什么也没敢说,将军府的嫡女,这家世可比之前好太多了,根本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气氛因此缓和了一下,之后的时间,太后一直没说话,只听着景仁帝与顾梧、林奴儿三人交谈,直到忽然有人来报,太子妃传信来了,景仁帝忙道:“快呈上来。”
梁春亲自捧了一封信进了殿,送到他面前:“皇上请。”
景仁帝立即接过来,拆去火漆,展开信快速扫了一遍,表情既惊又喜,猛地站起来道:“好!”
太后被吓了一跳,试探问道:“皇帝,你……你怎么了?”
景仁帝笑道:“尚花临在信中说,太子已经醒了。”
太后欲言又止,但是到底什么也没说,只问道:“那她可说了何时归京?”
景仁帝的表情轻松了许多,道:“虽然醒了,但是还要将养一些日子,需得等到三四月中才能回来。”
太后干巴巴地道:“这样,那挺好,醒了就好。”
别的话,她再不敢多说一句了,至于淑妃,她连提都没提起。
林奴儿倒是有些好奇,离了乾清宫之后,问顾梧道:“你觉得父皇会如何处置淑妃?”
顾梧想了想,道:“赐鸩酒或者白绫罢?她犯下如此大错,假传圣旨,意图逼宫,留她个全尸已算是父皇的仁慈了。”
这局是从太子妃离京那一日起,就已经设下了,那时她去见景仁帝,说他将有一大劫,顾梧清楚记得景仁帝那时的反应,他第一时间便道:朕没那么多银子。
太子妃微笑:化解此劫不需要银子。
景仁帝讶然问,为何?
太子妃道:陛下登基至如今,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四海升平,民生安乐,您是有大气运之人,真龙护体,此劫乃是飞来之祸,即便我今日不提醒,皇上来日也能自行化解,只是要麻烦一些。
景仁帝十分满意,赞赏道:你这一次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于是太子妃便给了他一粒药,讲药效和用法都说清楚了,景仁帝那时举着药左看右看,迟疑问道:果真如此神奇?
太子妃道:皇上一试便知。
景仁帝便将那枚药给了顾梧,顾梧设下此局,淑妃到底没抵住心中的贪望,入了彀中,成为瓮中之鳖。
……
时年四月,京师已是暮春之时,街旁的槐花热烈地开着,小小的白花一嘟噜挂下来,惹来蜂飞蝶舞,顾梧踏着夕阳余晖回了王府,进门就问:“王妃回来了吗?”
门房道:“小人今儿还没见到王妃娘娘回府。”
顾梧心中忍气,已经三天了,林奴儿说是回娘家去看看,这一看就是三天,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自己的王妃了。
顾梧十分生气,将军府就那么好吗?都乐不思蜀了。
这么想着,他便命人牵马来,快马加鞭赶去了威远将军府,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顾梧把马鞭扔给了门房,大步踏入大门。
早有人看见他来,连忙去通报了,顾梧被引到花厅坐着等,心中的火气一个劲往外拱,一双凤眸里都带着怒意,下人奉茶来也是战战兢兢的,那小婢女有些害怕,一个劲轻颤。
顾梧扭头看了她一眼,阴沉沉道:“怎么?本王会吃人吗?”
小婢女吓得连连摇头,几乎快哭出来了,顾梧不接茶,只冷冷地盯着她,直到一个下人匆匆过来,道:“小姐现在走不开,请王爷过去一趟。”
闻言,顾梧更生气了,倏地起身,森然道:“带路。”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那下人心里捏了一把汗,也不知谁得罪了这位爷,不敢多想,只引着他往后花园去了。
暮春时节,花园里许多花都盛开了,亭台边中了一大片紫藤,此时竞相开放,如同瀑布一般,在金红色的夕阳下灿烂如云霞,紫藤下坐着一名貌美的少女,她穿着一袭浅色的衫子,依着软枕,靠在一名妇人身边,听她低声说着什么,探头看她手里的物件。
察觉到顾梧过来,林奴儿抬起头,她下意识想起一事,快速地从秦夫人的手中拿过那物件,藏在了身后,面上漾起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她笑起来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弯成了新月,眨巴眨巴眼,她这样看着人时,就显得眼神清澈如水,十分漂亮。
顾梧满腔的怒火冷不丁就熄灭了,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你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秦夫人哧哧笑,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去命人备晚饭,王爷今日在这里用膳吧。”
说着就带人走了,顾梧走近几步,看着林奴儿道:“你说回娘家看看,怎么一直不回王府?”
话里话外带着几分委屈,顾梧在她身边坐下,控诉道:“你都不想我吗?是不是我今日不来,你就不回去了?”
林奴儿好笑道:“怎么可能?王府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回去?”
顾梧酸溜溜地道:“你还知道王府才是你家?我以为将军府才是。”
小孩子似的指责,林奴儿忍俊不禁,哄他道:“别生气了,是我的错。”
她说着,略略张开双臂,顾梧立即就把她搂入了怀中,不住地磨蹭着她的发顶,又缠着她亲了一阵,才问气喘吁吁的林奴儿道:“怎么一直不回去?”
又来了。
林奴儿就知道,她微微红了脸,有些语焉不详,支吾道:“许久没来,想陪娘多说说话……”
顾梧不信,眼尖地看见她腰后有个什么东西,露出一个小小的角,伸手要拿,一边道:“这是什么?”
林奴儿连忙捉住他的手,急道:“别动。”
她越是如此,顾梧就越是好奇,索性搂住她的腰,把人按住狠亲了一顿,又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是什么?”
林奴儿不肯说,顾梧就不松手,两人僵持许久,林奴儿才终于作出了退步,自暴自弃道:“你看吧,是一个香囊。”
顾梧顺利地把香囊拿在了手上,那是一个霜色的香囊,顾梧对着上面那一团花纹端详了许久,谨慎问道:“是奴儿绣的么?”
林奴儿镇静点头,顾梧又问:“给我的?”
林奴儿再次点头,然后清澈如水的眸子盯着他:“好看吗?”
顾梧立即道:“好看!真好看!奴儿手艺真好!”
林奴儿哦了一声,又故意问:“我绣的是什么?”
顾梧顿时卡壳了,他举着香囊仔细打量,最后试探问道:“是一片叶子?”
林奴儿哭笑不得:“是鹤。”
她说着要把香囊抢过去,不高兴地嘀咕道:“绣得太丑了,还是扔了吧,赶明儿让冬月给你绣一个好了。”
“胡说,”顾梧把香囊一收,挂在自己腰间,喜滋滋道:“奴儿亲手绣的,这么好看,怎么能扔呢?”
林奴儿觉得他恐怕是眼神不好使,那乱糟糟的一大团线也能闭着眼睛说好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心中确实是高兴的。
她伸手替顾梧理了理那香囊,打趣道:“旁人看见了,恐怕要笑你。”
顾梧拉住她的手,不甚在意地道:“他们想要还没有呢。”
他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什么,把林奴儿的手拉过来一看,原本洁白的指尖上有许多细小的血点子,明显是被针扎出来的,顾梧皱起眉,紧张地道:“痛不痛?”
林奴儿摇摇头:“不痛了。”
顾梧却十分心疼,拉起她的手指放到嘴里含住,含含糊糊地道:“下次不许绣了。”
林奴儿微笑起来,点头道:“好。”
晚风自远处吹来,将紫藤花吹得轻轻摇晃,花瓣如雨,两人的影子被夕阳余晖拉得长长的,投映在白色的院墙上,岁月静好,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