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可不短,虽说不及大道千万,但也千阶有余。
但比起上山以后要走的路,也只算得少不多。
也只有方若之他们这种筑基往上,兼并炼体的人才能抱着一个几十斤的孩子,徒脚爬了那数不清,整整几百近千的台阶还不喘气的。
而随着他们越往上走,佑扶青瞧见路上的人便越来越多。
这条路上少见除佑扶青他们二人以外的半个影子,便在心里猜想这些人应当都是从另外几处上来的。
有的全身被汗浸透,有的则浑身泥泞,身上总有几处地方挂了彩。
三三两两的,时不时有人往方若之与佑扶青这边看,各式的心机深沉,满眼的算计打量。
在这个时间段上来的,除却天资极灵的,就是入道有一段时间的了。
而大多数在前三日就赶上山来的人,其家世背景,在修仙界一定有一席之地,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想来将他们送来的家中人也是没少给他们告诫些宗门内部的情报的。
可也不妨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用着清澈的眼神,扯扯几下走在身旁和自己搭个伴的人儿的衣袖,眨着眼问,
“你快瞧那边,你能看清那孩子长什么样么?他年纪大小同我家中的胞弟一样,为何也能上山?不是说未满十五不可收么?抱着他的又是谁,难道是他的长兄?”
走在李朝孝身边的男子怎会听不懂他言外之意,他看了李朝孝一眼,自然的弯了弯眼,笑道,
“更加细的我不知,但道兄你可只消记着一点,那种与我们不同,而能进宗门的人,要么家世不凡,要么天资无极,总之你先上去,同这种人打好交道,处好了关系,是绝对没错的。”
李朝孝闻言半蒙半懂的点头,好半会儿了叹息一声,荼玉见状翻了个白眼,端着面子问他为什么叹气。
李朝孝却是摇摇头,脸色复杂,真假参半道,“这些天下来,越是打探越是觉得宗门之内于我想的越发相去甚远了,我本以为离了家便是离了权争,在宗门内只消安心修炼。”
后面的话李朝孝没说,看向荼玉的眼里却道尽了千言万语。
荼玉嘴角抽抽,状作无所谓地笑,“世间上下最离不了的便是人与情。修仙界说到底了是以强为尊,宗门亦是,自己展示的越是强,所得的好处,可越是多得多。”
荼玉最后一句话尽,眼神可谓是意味深长,却不是对着李朝孝说的,而是看着远方的一座山头,像是在告诫自己。他自己知道,除了第一句,后面自己编的都是狗屁,不会有人真听。
李朝孝不置可否,只再看了他人越行越远的背影一眼,笑笑没说话。
其实倒也不怪周围人的眼神,实在是方若之有意而为。
他本可以将佑扶青直接御空带上来,可偏就要带着他从底下一步步的走上来,跟一个半大点小子玩心机,叫佑扶青拿不准他的心思。
走到一处立着牌的关门前,方若之将佑扶青放下地,示意他向前。
佑扶青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但方若之放下他以后便已直起了身子。
他现在还矮得看不见方若之的脸,只能看清那分明的下颌,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说起方若之,他哪会照顾人,随性惯了。
过了小一会儿,见到佑扶青还在原地不动才想起来,他一个连这里基础常识都不明白的小屁孩哪看得懂自己的意思。
方若之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边上,懒声道,“去找负责的弟子去登记,就说拿你的玉牌,拿了就回来,省点时间我直接带你上山了。”
佑扶青眼里还有些迷惘,但至少知道要做什么了,他点点头用手糊掉自己脸上的雪,一手拉着自己有些松的大氅领口,朝登记处跑去。
登记处的人不少,在负责弟子的管理下倒也井然有序,这条队伍不长,很快就排到了佑扶青。
负责登记的弟子见着佑扶青的面,嘴里低喊了句“稀奇”,转而才将玉牌和一颗石子伸手递给了佑扶青。
憋了没多久,还是有人没忍住,“哎,你年纪这么小,路上可是有人陪你一起来的?哥哥还是姐姐呀?穿的什么样衣衫?带的什么样式的武器?告诉哥哥我奖你糖吃呀?”
那人身旁的弟子边做着手上的事,状似无意问道,身边几个对这边留了心的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他们这处关门是通过第一道阵法考验以后,负责给参加开山选具备资格的人登记,并且分发身份玉牌的。
第一道阵法内考验的是心性,而上便是心境,再上便是意境。
重重考验各有千秋。
但他们看这孩子不仅连引灵入体都没到,怎么还可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完完整整的通过了长两千阶梯的第一道考验到达这里。
也就是说带这孩子上来这上头的不仅是个人物,约莫还是个身份不得了的!
经靠谱小道消息所说,今年拥有带人上山这一特权的,除去上三首第一峰的凌霄峰有两个名额之外,占的最多的便是成衍峰内弟子!
成衍峰那是什么地方?人少,却是宗门除凌霄峰之外的,最是重中之重的地方!
若是搭上了关系,说话的分量,和在宗门的地位,那不是蹭蹭的涨吗!
佑扶青对人的情绪还是很敏锐的,比一般孩子要敏感,他心一提,直觉这不是能随意叫他说话糊弄的简单话题,便沉默着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从面前这负责的弟子手上接过玉牌,瞪着眼看着那位向自己搭话的人。
那位弟子还不死心,厚着脸皮倾身向前,用指尖点了几下佑扶青手里的玉牌。
“你可知这玉牌的作用是什么吗?作用可大,可重要了!你可先听你师兄给你好好讲讲来!”
这玉牌的作用确实大。
若是成功选入宗门了,拜入哪位门下,这玉牌便会经其门人刻上离合阵法,成了通过峰上阵法的钥匙,以供出入。
但这玉牌的作用可不仅是当做钥匙那么简单。
进入宗门以后,每人会在玉牌上滴上一滴血,结生契。
此以后别人便夺不走这玉牌。人在玉在,人不在了,这玉并连着长生殿里挂着的生铃也会一同裂了。
这也是无惘宗内弟子的一大特色。
“哎,那位同一起你上来的人可有和你解释过这些?”林大琉手里还在拎着一块无名玉牌的穗在手指上绕圈,“你可知那位师兄为何陪你来么?那师兄出自哪个峰的,他有同你说过吗?”
活脱脱一个混子口吻。
佑扶青没给出什么反应,既不说是也不否认,林大琉手一摆,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这年头小的一个比一个鬼,真是日了狗了。
林大琉还是不肯死心,上前掐了一把佑扶青的脸蛋,“坏了,难道是哑巴?真是得罪……”
佑扶青等听完了林大琉免费说给他的消息,确认没后文了,他才一把拍开了林大琉的手,一张小脸皱着,“挤破头都要拜入宗门的比比皆是,来往路上皆是同伴而行,怎么不算是有人陪,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师兄的,我听不懂。”
“多谢师兄将玉牌给我,我就不妨碍师兄们公事,先走一步了。”
没等林大琉还想说些什么,佑扶青迈着腿就赶紧跑了。他一直仰着脑袋看台子上的几个人,脖子都酸了。
见佑扶青终于拿着玉牌跑来了,靠着树干喝酒看戏的方若之跃下枝杈,将葫芦酒壶挂回腰间。
“还不错?”方若之表情带笑。
佑扶青点头,又摇头。
方若之见状,问道,“怎么?”
谁知佑扶青故作老成的感慨一句,“原来修行之人不过也是我所认识的人换了种方式的在活着。”
方若之耸肩,“先琢磨好你自个儿的事吧。”
佑扶青不知为什么,瞪了方若之一眼,正要发作,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佑扶青抬起头看向骚乱的地方——
一位与身边箍住他的几人穿着同一天青款式衣袍的男子半身染血,双目赤红,被拖着从山上下来,“……我有什么错?我为了变强,我是为了宗门大比不给峰里的师兄姐丢脸啊!”
那男子挣扎的厉害,不只脸上遍布血污,身上衣衫褴褛,就连那两条腿都已经严重到软软的拖在地上,动弹不得。
又是求饶,又是厉声威胁,到最后哭着打泼皮,也无人搭理。
见一路央求无效,拖着他的那群人仍旧是一副冷脸,路上还有一群新来的看戏,他心里一火,变得面目狰狞,一会大哭一会大笑,状似疯癫。
方若之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打算继续带着佑扶青往山上走,但他看着佑扶青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对。
方若之忽的停下步子,把佑扶青转了个面向叫他更能仔细看请那人的惨样,“你心疼他?你可好好看清楚了,路边的野菜被人踩了你会心疼吗?”
“这是活生生的人。”佑扶青闷声闷气。
“根子底坏了的,在修真界就是废草一颗。”方若之显然是对修仙界这一处事手段早已习惯。
佑扶青的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攥得紧紧的。
一直等到那个被绑着拖下山的人看不见了,方若之才带着佑扶青转了向,继续往山上走。
沉默了许久的佑扶青终于出声,语气却是晦涩,还有些颤抖,“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曾经比佑扶青年岁大些的人尚且接受无能,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心中惶恐是自然的事。
方若之脚步未停,只在心中暗骂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方若之便转了个话题,转过身面向对面的山头,问道,“扶青,你觉得这里高吗?”
此时已经走过了第二道阵法的一大半路程,距离原本的山脚,是越来越远。
山脚也早已被山上的雾遮住了,看不清模样。
佑扶青被方若之放了下来,叫他自己走一走,他便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佑扶青记得山脚处有个修缮简易的楼,现在已经被山雾遮蔽,看不清了,便点头,“高,很高。”
方若之重新挂上笑,终于拿出腰间挂着的竹扇在手里摇,“等过不久,你就会发现其实也没这么高了。”
“师弟倒是有闲情雅致的,还在这同未入门的弟子讲豪情。”来人语调中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话音未落,佑扶青便先见到面前只一眼就再难忘却的一幕——
青年身着水蓝色衣衫,足尖点破空中,那一片片雪花便凝滞在他脚下。
他同方若之一样刚从外面回宗,腰间还佩着长刀,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桃眼盛着笑意,端的是一状儒雅君子。
方若之弯下腰在佑扶青耳边说,“这便是我之前在路上提到过要你看的,宗门翘楚。”
声音不大,但修行之人五感本就高于普通人十几倍有余,这自然也逃不过被那人听见,只不过是那人纵容。
等说完,方若之便直起腰大步向那人走去,张开双臂,嘴里嚷道,“大师兄!”
一路上的方若之端着架子,即便是闲散时候也不曾松懈。
此时竟是抛开架子不谈,直接向着那位他口中的大师兄奔过去。
佑扶青心中自是道不明的艳羡,羡慕的不是那位大师兄,而是方若之。
他想那人面对的,定是能让他极极笃定信任的人,才会这样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