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有变 第7章 第 7 章

木嘉把阳灮带到B大美食街一条街外的垃圾桶。

那是一个简陋的垃圾分类收集点，除了有害垃圾，其余的垃圾桶的盖子都在仰望蓝天。此时正是一天中垃圾最少的时段，但因八月高温，刺鼻的臭味若隐若现，苍蝇嗡嗡声盖过的风拂树叶的沙沙声。

木嘉看到阳灮面色如常，似乎完全不嫌弃。他眨眨眼，眨出了一个坏心思：“猫咪们喜欢钻进垃圾桶里找吃的，我们去垃圾桶里找找看吧。”

阳灮颔首，依旧是面色不变。

木嘉惊讶，正感慨这是一位亲民且无所谓环境优劣的贵公子时，却见阳灮止步于垃圾桶的三米开外。

“你确定现在的流浪猫们都在垃圾桶里面吗？”

木嘉：“……所以我们得过去看看才知道在不在呀。”

阳灮虽然对流浪猫与垃圾桶的关系不甚了解，但是直觉木嘉在唬他，于是微笑着请木嘉先上前探探。

木嘉刚想笑，就隐约听到一声微小的猫叫声，且越来越明显。他愣了一下，假装听不到，继续与阳灮笑聊，直到阳灮提醒：“你有没有听到猫叫？”

木嘉感觉心跳渐缓。他做出认真侧耳听的样子，然后惊讶道：“好像有！”

他们在垃圾桶旁边的绿植找到了一个在动的麻袋。越来越微弱的猫叫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麻袋有点沉，由内往外渗出不明的红色血迹。两人的脸色渐凝重。

木嘉正想直接用手拆开麻袋，被阳灮阻止，然后瞪大眼睛看着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小巧的一次性手套出来。

“脏。”阳灮说。

“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随身携带一次性手套的。你有洁癖吗？你还有多少个手套？”

木嘉嘴上叭叭，手上动作不慢，等他把麻袋拆来时，止了声。

猫狗的尿臭味混杂着血的腥臭味，如同实质的廉价纱布，随气流扑头盖面地拍在木嘉的脸上，每一个气味分子都粗糙棘手，抓得木嘉双眼刺疼。

麻袋里是一只血淋淋的不知生死的小狗，和一只了没有腿的奶牛猫。奶牛猫见袋子被打开，警惕地朝来者哈气。

木嘉脑子发懵。

反应过来的阳灮立即用手机查询宠物医院：“这附近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三公里外，我的车就在附近，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木嘉？”

木嘉回神，朝阳灮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那麻烦你了。”他的异常过于明显，在去宠物医院的路上，阳灮难得为副驾驶座上的人分去一点注意力。

“别担心，现在的动物医生医术和医疗设备还挺不错的。”阳灮安慰道。

缓过神来的木嘉点头：“你说得没错，现在的动物医疗条件那么好，那两只小可怜能被救活，那就是它们的幸运，如果不被救活，也是它们的幸运。”

阳灮方向盘打了个转，分了个眼神给木嘉，发现他并没有他的话那般轻松。

到了宠物医院，宠物医生和护士把麻袋里的小狗和小猫拿出来时，看诊室里瞬时惊叹声阵阵。

小狗毛发血迹斑斑，不仅牙齿被抜光，脖子还有三道深见骨头的红褐色伤口，伤口整齐得一看便是刀器类划开，狗和猫的尾巴都被硬生生地折尾打结，猫不是没有脚，只是四只脚都折得晃悠悠，黑色猫脸上的血掩盖了它那被洞穿的鼻子以及破裂的下颌，肚皮上的猫毛零零散散，血迹斑驳。

“这应该是被暴力拽下来的。”医生说，“唉，我才刚搬来这里呢，怎么又是遇见了呢。”

阳灮始终分注意在木嘉身上。

男生盯着那两只看起来很可怜的小动物，眉头拧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阳灮有种奇怪的直觉：木嘉现在与其说是在难过小动物的遭遇，更不如说是在困惑是什么样的人会对小动物做出这种类型伤害。

宠物医生看完猫狗的伤势后，立即制定手术方案，推着两个可怜的小家伙进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关上，木嘉站在门前，没有立即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他静默的表情让阳灮以为他在担忧那两条可怜的小生命。思考一番，阳灮搬出常用是安慰话术：“别担心。这家医院水平很高。”

木嘉平复了心情，抬头笑着说：“嗯。我相信医生，也相信小狗和小猫能过挺过来。隐秘于心的想法没有说出：我只是不相信自己，害怕自己。

只有他知道，当看到血淋淋的猫狗时，他是极其恐慌的。因为猫狗身上伤口，几乎与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现在只要一闭眼就回到那可怕的、麻木的梦境中，在那个可怕的世界里，他兴奋地、恐慌地拔出手术刀，满意地、厌恶地看着红色的液体洒满长着青苔的灰墙。

黑色的影子、银白的刀子、黑红的液体、青灰的墙壁、橙红的天空，色彩和事物扭成一龇牙咧嘴的万花筒。木嘉被拽进去，他感觉到头晕脑胀。

但实际是，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木嘉”挣扎在那万花筒中。他是没有感觉的，所以他才能在现实中表现得那样相对平静。

——双倍的情绪折磨。

——不用害怕，这不是他做的。那只是个梦。他又不是精神分裂。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木嘉被吓了一大跳。他很快表现出冷静，抱歉地对一脸担心的阳灮说：“对不起啊，我吓到你了。”

阳灮摇摇头，递给他一杯温水，“是我吓到你了，你看起来并不好。喝点水暖和一下吧？”

木嘉说了句谢谢。一手捧着杯子抿着温水，另一只手放进衣兜里，大拇指用力掐着无名指指甲盖旁边的肉。

一只大尾巴柯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停在木嘉和阳灮中间，圆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大尾巴摇呀摇，然后屁颠屁颠地在阳灮脚下转圈，吐着小舌头求摸头。

手指传来的痛让木嘉维持体面的清醒，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观察起阳灮和柯基的互动。

阳灮垂眸盯着柯基，一会儿才蹲下来摸摸狗头，“乖菜头，去和这个漂亮的小朋友打声招呼。”

“嗷！”菜头朝木嘉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蓬松的大尾巴欢快地摇摆着。

“你认识这只小狗啊？咦，这柯基有尾巴！”

柯基被木嘉的声音吸引，小脑袋左右摇晃，看着阳灮，瞅瞅木嘉，亮亮的眼睛和兴奋的尾巴，把狗头凑到木嘉面前。

对方向你发来“求摸摸”的申请。

木嘉愣了一下。他只能露出一只手，但这只手还捧着杯子，而手的一边又坐着阳灮，他没处放下水杯，不能伸手去摸狗头。

正纠结着哟要怎么样故作轻松放下杯子时，阳灮很自然地从他手上拿出杯子，笑着说：“愣住干嘛，菜头想你摸摸它。”

“哦哦……”木嘉把手放在柯基脑袋上，他听见阳灮说：“我不认识它，菜头只是我临时取的名字。你不觉得它头上的那呆毛很像韭菜的头吗？”

“……”这比喻真形象生动。

柯基一脸好奇地用纯洁无辜的狗脸笑着，浑然不知自己多了个呆头呆脑的名字。

许是柯基太可爱，又或者是阳灮身上若隐若现的松木香在这冷冷的空调房里显得干净又清冽，亦或是他那让人轻松的语气，木嘉扣指甲的力气渐小。

“我以为你们认识呢。诶，不断尾的柯基好好看啊。”木嘉说，他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为什么大家到现在都还是喜欢给柯基断尾呢？只是因为好看吗？”

对于这种常识性的问题，阳灮想都不想：“威尔士柯基犬曾是牧牛犬，断尾是为了避免踩尾。但是现在作为宠物犬的柯基，美观确实是它们被断尾的主要原因。”

木嘉的手指顺着柯基眼间的白毛向上捋，小狗舒服得咧开嘴，“为了好看就可以断尾，也就是说，因为流浪猫流浪狗不好看，也就可以虐待它们，让它们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吗？”

这套说辞如童言天真。

从阳灮这个角度看去，木嘉的狼尾鲻鱼头看起来很零乱，但又像一簇舒卷的流云，只是流云乌黑，低沉压抑。

“我跟你说哈，我以前也遇见过被虐杀的小猫小狗。”木嘉自顾自地说，“其中有一只和柯基一样的小短腿。它被扔在我老家的院子里，肚子插着一根铁棒，有很多蚊虫和蚂蚁分食它。它只有两条腿。”

“我那时候居然在想，我宁愿它死在狗肉店，也不想它丧命在变态手里。”

“这种对比性的想法是不对的。”

“后来我把那只小狗埋在院子里，还种了很多狗尾巴草。”

“今天这只小狗是救不活的了，小猫还不一定。”

“我不明白，那种人是卑微到只能通过虐杀小动物来获得高位者的虚荣感吗？”

阳灮想起了木嘉房间窗前的那片狗尾巴草。

一向长袖善舞的他哑言了。虽然和木嘉相处时间不多，但是他并不觉得木嘉理不清其中的丑恶的利益。

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阳灮发现他没有可以借鉴的话术模板。

于是他给木嘉再接一杯温水。

几个小时后，推出手术室的小猫手术挺成功的，如果能安全度过接下来的三天安全期，那就能活过来了。只是，“小狗伤势太重，我们没能留住它，我们很抱歉。”医生说。

木嘉抿抿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小猫能活下来就好了，希望它能平安度过观察期。”

约好的午饭没吃成，木嘉本来想就近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湘菜馆请客，吃完后与阳灮别后匆匆回到宿舍。

他着急回去处理掉那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没有看到本应背道而去的阳灮，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掩饰火山爆发似的负面情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木嘉在这方面有天赋。

只要有人在，无论是情绪上的爆炸，还是生理性的悲哀，他都能不表现出来。

至少能让绝大部分人看不出来。

不过，只要回到只有他自己的环境，情绪就可以像火山爆发似的炸开。

眼泪模糊视线，木嘉踉踉跄跄地走过空荡的走廊，哆哆嗦嗦地开门，逃回只有他一人的宿舍。

大口喘气，无声流泪。

很快就好了，木嘉想，至少现在可以哭出来，现在的情况还是好的了。过快的呼吸让脑子发晕，无感、压抑、怨愤三种情绪争夺大脑的主导权。

某一瞬间，木嘉忽然迷惑：为什么会这样？他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难受？没有理由呀。

就，很莫名其妙。

大颗的眼泪瞬间止住，山洪般的情绪被巨石阻挡。头晕脑涨目眩的生理性不适也在刹那间消散。虽然胸口很闷。

木嘉洗了把脸，像无事发生一样坐到书桌前，开始找近年的理综高考资料看。

阳灮说了，他在帮他找兼职。

木嘉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八大精神疾病之一。双相是一种精神障碍，请不要和抑郁症焦虑症等比轻重。

这里的木嘉或许会显得莫名其妙，但实际是受到刺激后延迟应激。不过看起来莫名其妙也没毛病，因为木嘉确实会经常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没有原因。

“精神有病”这四个字一直纠缠着木嘉，以至于木嘉有较严重的病耻感，而这更加重了他的病情，同时也是他幻听产生的主要原因。

“木嘉”在三次元有原型，每个病患有同样的病名，但不是同样的人。请各位不要对号入座，不要“这不符合我对这个病的了解”，也不要“我也这样难道我也有病”。

现实中，双相虽难愈，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好，一直吃药可以控制。如果你身边有人不幸患病，请诚心地多陪陪ta，但别轻易想当对方的救世主（或许我的想法有些悲观哈哈，这点上可以把我骂醒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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