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看到关于薇拉妈妈他们三个的文件,琥珀这一个月一来心里是又好奇又纠结。
他后面又借口代占星女的班去了几次档案室,但无一例外格里芬都不让他帮忙了,说他根本找不出有用的研究方法,不让他帮忙。没了格里芬的权限,他进不去也无法查询他权限之外的资料,最后只能放弃。
这一个月桑教尽职尽责,两眼一睁就要去训练,两眼一闭,不,都不需要闭,他感觉自己已经累到能够实现睁眼睡觉的技能。他和桑教住在一起,本来是接近桑教的大好机会,可这一个月都累到没心思调戏他了。
每天心里担心身体累,吃不好睡不好,黑眼圈都熬出来了。镜子里那张脸已经不太像他的了,倒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干瘪、枯槁,连那双绿眼睛也蒙了层灰。
每天早上还要六点准时到训练场挨打。
每天桑教都会放映不同的格斗姿势作为教学,可每次结束都要被骂两句“姿势不对”。桑教对他也丝毫不手软,虽然不至于天天鼻青脸肿,但身上也多了许多青紫。
次次浑身青紫的去让乔刊给他治疗都会被阴阳怪气一番:“活该你当初没选择我。”
说着还要使劲按在他的伤口上。
琥珀有时候就会骂回去:“借机报复,你太小气了。”
乔刊回了他一句:“是你先耍我在先。”
那之后他都把嘴闭上了。毕竟是自己先理亏。
发呆想事情的空隙,桑教的拳头利落砸在他身上,他踉跄着后退,又摇晃着站稳。骨头里像是灌了铅,每动一下都钝钝地疼。
桑教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比拳头还硬。
琥珀咧咧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弧度。
“有进步。输了没倒地。但还是太弱。”桑教点评道。
琥珀有气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你就不能夸我一下吗?”
桑教:“行动比口头夸奖更为有用。以后不需要天天训练了,每周周三早晚训练就好。”
好消息并没有让琥珀开心一点。
他坐在训练场的地板上,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桑教站在他面前,黑色的制服衬得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明天不用来了。”桑教说,“为什么不开心?”
琥珀抬起头,绿眼睛里没有半点喜色。他盯着桑教的脸,像在找什么答案。桑教皱起眉。
“我以为你总是冷冰冰的,没想到还会关心人心情好不好。”
琥珀说的是实话。桑教总是冰冰凉凉,但又时不时露出些让人温暖的的行为,比如现在的询问关心。
他不是严厉到让人害怕的性格,也不是个温和到你可以放肆的人。
要比喻的话,那就是很有距离感。
桑教沉思了许久,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琥珀,里面的冷慢慢融化,变成了柔和:“我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我只是严厉一点罢了。”
桑教言简意赅道:“你有事。”
这不是疑问。
琥珀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板上的裂缝。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在纠结要不要问,桑教是死刑,对于这个问题或许能够为他解答。
桑教又道:“最近训练你总是心不在焉。刚刚我的攻击你能躲过去,但是你分心了。战斗中最忌讳分心。”
“我知道。”琥珀怒气露出一个微笑,但不想笑的时候的笑容可以说是太难看了。
桑教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琥珀一直笑着,等桑教放弃这个问题。
最后结果是他败了,他根本连假笑都不出来了,直接问:“你们死刑执行官会放过违法《新约》第一条的人吗?”
桑教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不会。”他说,“必须死。”
琥珀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桑教的语气像铁块一样硬,“规则就是规则。”
琥珀笑了,笑得很难看。
他穷追不舍的再次问:“如果王庭赦免呢?”
“没有任何可能。执行官就是属王庭,命令是他们下达的,更不会赦免。”
“或许是你不知道呢?”
桑教不说话了。
“那你呢?”他问,“如果我和男人在一起,你会杀我吗?”
桑教的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神色冷峻无情。
“会。”他说。
琥珀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
桑教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琥珀。”
琥珀没回头。
“别做傻事。”桑教说。
琥珀的肩膀抖了一下,转过身来勉强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而不是那该死又客气的先生。”
——
阿尔忒弥斯之家。
琥珀站在阿尔忒弥斯之家的铁栅栏外,脚踩在满烟蒂的班半柔软台阶,看着像一具被掏空尸体的三层建筑。
门廊阴影里堆着发霉的垫子,上面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正在撕扯垫子里露出的棉絮。看见他就嫌弃他不属于这儿似的叫了一声,然后撇头继续啃食棉絮。
三楼突然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窗帘上晃过交叠的人影,很快又被拉紧。有沙哑的笑声从通风管传来,混着水管漏水的滴答声,调成一首走调的安魂曲。
莱恩、薇拉、玛丽。这三个人怎么联系在一起的,琥珀无从得知。
莱恩不会告诉他,他放弃。对于薇拉妈妈,他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但他不敢去询问。只能从玛丽下手,可玛丽已死,那就只能去阿尔忒弥斯之家。
信誓旦旦要查清楚一切的琥珀,站在并不会吃人的妓院门口,忽然生出了一些胆怯。他站在阿尔忒弥斯之家的门口,脚底像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
他有时言语轻浮,但也是头一次来阿尔忒弥斯之家,难免生出些羞涩来,更何况被桑教知道了,那他追人之路就算是结束了。
“要不……改天再来?”他小声嘀咕着,转身就要走。
“小可爱,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
一个慵懒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琥珀猛地回头,差点撞上对方。女人倚在门框上,红唇微勾,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烟雾缭绕间,她的眼睛像两枚淬了毒的琥珀,带着戏谑的笑意打量着他。
琥珀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想想自己来这里也不是来玩的,没什么可害羞的。
他凑了上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顺势虚扶上女人的腰:“姐姐,这么热情?阿尔忒弥斯之家的待客之道果然名不虚传。”
女人被他反客为主的姿态逗乐了,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小嘴挺甜,可惜这套对我没用。”
“那这套呢?”琥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抖出一支皱巴巴的玫瑰。天知道他从哪个花瓶里顺来的,花瓣蔫巴巴地蹭过女人下巴。
琥珀的衣领被女人拽住,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挣脱。她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蔻丹,像几滴干涸的血,轻轻刮过他的锁骨:“第一次来?”
女人轻笑一声,烟圈缓缓吐在他脸上,继续道:“阿尔忒弥斯之家可不是什么花园,区区两朵花就打发了人。这是个快活之地,要的是钱。”
琥珀笑呵呵道:“我不是来快活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女人挑眉,指尖顺着他的衣领滑到胸口,轻轻点了点,“来这儿的男人和女人都这么说。”
她的气息带着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热烘烘地扑在琥珀耳边:“不过你这样的倒是少见。”
女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拖着他往门里走。
“等等,我真的只是来找人的,想问一些事情。”他喊道。
女人回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行啊,说说看,找谁?要是骗我,今晚你就别想走了。”
琥珀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找认识玛丽·费劳尔的人。”
女人的动作骤然停住,神色先是一愣,而后被无趣遮盖。
烟雾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她松开手,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琥珀:“你找她做什么?”
琥珀:“不找她,她已经死了。我是来找认识她的人,来问问关于她的事。”
女人捏着玫瑰枝转了转,挑起琥珀的下巴道:“用一朵花就想花套情报?”
她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垂,“不如直接说你想泡我。”
琥珀就势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那得看姐姐肯不肯给机会了。”
女人觉得无趣,摆摆手道:“我与她不熟,但我知道另外一个与她熟悉。跟我来。”
走廊的壁纸剥落,露出下面发霉的木板,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酒精和某种暧昧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女人自称“罗莎”,带着琥珀穿过昏暗的走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罗莎晃着身上好看的长裙:“你是她什么人?”
琥珀犹豫了一下:“朋友。”
罗莎笑了,笑声里带着讽刺:“这里的人可没什么朋友,只有客人。”
琥珀嘿嘿笑了两声。
罗莎也不在意,带他去见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
阿尔忒弥斯之家不仅仅有女人,男人也有。来这里的客人也有男有女。不过男人多些,女人聊胜于无。里面的男人没什么钱可以赚,过的日子自然不够好。
男妓住的地方在阿尔忒弥斯之家的一楼后院,潮湿阴冷,霉味混合着劣质香水的气味,让人作呕。几张简陋的床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床单泛黄,有的还沾着污渍。
罗莎带他到房间外留下一句“下次装风流的时候,记得先把耳朵红遮一遮”就离开了。
琥珀推门进去,艾瑞克抬起头,他眼神冷漠,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缘故皮肤苍白,黑眼圈深重,像是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他打量了琥珀几眼,冷冷道:“找错人了,我不接男的。”
琥珀笑了笑,坐到他对面的床铺上:“我不是来找服务的,是想问问关于玛丽的事。”
男妓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漠:“她死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琥珀压低声音,“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她和‘X-0932’这个编号之间的联系?”
“不知道。”
“完美体有听说过吗?”
“没有。”
琥珀扶额,男妓什么也不知道,那关于编号的和完美体的事就只有可能是被带走之后才有的。
那薇拉妈妈也一定被红骑兵带去过伊甸园。
琥珀道:“那就说说莉亚和玛丽她们之间的事吧。”
男妓沉默了许久:“我只知道她们两个是在一年之前认识的,那时候玛丽不愿意留在这里,她本打算挖个坟墓掩埋自己,却在那个时候遇上了莉亚。莉亚想要将玛丽带走,可进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离开。卖身契在阿尔忒弥斯之家的人是永远离不开的。莉亚散尽自己所有资产也没能把玛丽带走。上一次见她们,她们正在吵架,好像是因为莉亚凯尔特螺旋结的事情,她的父亲康拉德先生阻止了她们。”
“就为了传承一个传说而已。”琥珀道。
男妓:“康拉德先生是个固执守旧的人。他们都认为螺旋结应该传承下去。而且也只有拥有螺旋结的人能够生下同样拥有螺旋结的孩子。”
琥珀从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过是多听了一遍故事而已,只能感慨一句:“或许这样纯粹的感情并不是像《新约》说的一样不堪。”
“纯粹的感情?我以为你们都会觉得阿尔忒弥斯之家的人不配得到这样感情。厌恶触碰我们。”
琥珀做到男妓前都桌子上,嬉皮笑脸道:“你都说是你以为了,不是我以为。不能就能这样曲解我的想法。”
“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你也是,不要轻贱自己。”琥珀拍了拍男妓肩膀安慰道,“我也不厌恶触碰你。”
男妓轻轻地笑,羞红了脸腼腆道:“别开玩笑了,你想和我一起被送进伊甸园吗?”
“这也算永远在一起了。”
“不是吗?”
房门突然被猛踹开,木门撞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琥珀的手指还停留在男妓的肩膀上,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桑教一身黑色制服笔挺如刀,银质肩章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琥珀从未见过的风暴。
在他身后,邓普西和六名红骑兵严阵以待,骑士斗篷在走廊穿堂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