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第17章 嫁娶·信纸

阳光洒落了窗棂，如同爱情绽开了鲜花，荡开一层层光晕。

如风亭内，木棱窗旁，蝴蝶摊纸，研磨，握笔。

“师兄，展信悦。

《泛育论》正在解禁中，师兄请放心。

师兄，想不到吧，我要嫁人啦，要嫁给太子殿下啦。我的未婚夫很爱我，我就是他生命里的太阳，是他的全世界。这可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他清清楚楚和我确认了好多好多次的。

我们的故事源于英雄救美，不对，是美救英雄，也不对，我怎么就不是英雄了呢，那还是英雄救美，嘻嘻。我啊，都救过太子殿下两次啦！两次！看，这就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这几个月的日子，比话本子还精彩呢。师兄，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听了那么多戏剧，如今，这故事的主角也终于轮到我啦。我也会和爱我的、我爱的人，去写一段波澜壮阔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从前总说院墙之内没有自由，但有爱的人遮风挡雨，不怕，我依旧可以自由自在。”

前两日，太子殿下叫来了如风亭的侍女。骄阳挂顶，却凛冽如冬，“孤的太子妃，做什么，说什么，岂容你们置喙？”

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跪倒一片，片刻，太子殿下又温和地虚扶了一下辛檬，“都起来吧。”

辛檬记得太子殿下那时的眼神，凛冽与温润共存，凛冬与初春同生，“孤盼着太子妃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你们啊，别总惹她不高兴。”

辛檬猜，没说出口的下一句或许是，把他的太子妃吓跑了，能拿什么赔呢？

于是侍女们又变得温柔可爱了起来。

辛檬也不再会阻挠什么，一口一个姐姐像是浸过了蜜糖，“姐姐小心些从树上下来，来用膳啦。”“姐姐，姐姐，太子殿下又带了一堆礼盒过来了。”“太子殿下对姐姐真好，姐姐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有人都相信，她一定会很幸福的。

“师兄，我可以爬树，翻墙，舞剑，看话本子，听戏曲儿，我还可以——”

蝴蝶停下了笔，很突兀的，一股莫名的悲伤笼罩了过来。她抚着阳光洒满的松木却仍觉得寒冷——嗯，她还能做什么呢？

心中的不安感扩大，啃噬着她的心脏，却又嘲笑着她的不知足。过上了人人艳羡的神仙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

“蝴蝶，瞧瞧，是不是你昨儿个说过的好物件？”许安拎着大盒的糕点。而后一众人鱼贯而入，捧着无数的首饰衣裳，放置，又离去。

一堆堆的漂亮东西摆满了整个屋子，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像是整个空间都被光彩笼罩，又像是整颗心脏就此被爱意填满。蝴蝶将纸笔放下，“平安，你对我真好。”

听着女孩由衷的赞美，少年面染薄红，骄傲得仿佛摇起了尾巴，“自然，做我的妻子，总不能亏了你。就算蝴蝶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定然给你摘下来。”

“怎么厉害吗？”

“对呀对呀，你还想要什么吗？”少年望着女孩，一双眼亮晶晶的。

想要什么呢，蝴蝶昂起了脑袋，想要麦香楼的糕点，想要仙乐馆的衣裳，还想要——她的眼睛又忽的酸涩了起来——想要生活的奔头。

她那时对辛檬说，她想回到江湖，想锄强扶弱，她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可许安告诉过她，梦想追求只是噱头，惩恶扬善只是骗局，她不必沉迷虚无的幻境。而爱他，才是真真切切的幸福故事。

真的吗？

——好像，还不够。

血液在胸腔横冲直撞，要挣开某种束缚。

她就是有野心，就是想追逐，就是不想只乖巧可爱地做他人的夫人。

她是疯了吗？

可能是吧，刚刚看清了一个骗局又想着为自己编制下一个梦境。

可人性本恶的世界里，没有惩恶扬善，没有锄强扶弱，她该向何处奔跑？

那既然如同辛檬所说，权势和武功是同种东西，侠女能救人，而太子妃能救更多人。

要救天灾**下的煜州，师兄同她只能劫几个土财主的粮仓，许安却能抓走贪污的知府，带来朝堂的救灾粮。

要救编纂**的东湖学子，师兄只能带人逃往江城，许安却能取消禁令，放他们自在生活。

既弃了武林功夫，不如就握住京城权势，去追一些更大的东西。

既然许安说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那她站的够高，是不是能自上而下去变革，去革新，去带来更好的世界？

若强权镇压害人者，王侯将相也不敢随意血溅庭院。

若强权镇压卖人者，赌徒也不敢再将子女压上赌桌。

可她还不够强，时代的牢笼已经铸成，有什么是现在的她能做的呢？

脑海中忽的蹦出一句话，《泛育论》的首语——‘人人皆有受教化之资质’。

能不能，办一个学堂？

“想要造一座学院！”蝴蝶跳了起来，仿佛乌云挥散一空，又迸发出烈日般的光芒。

“学院？”许安一愣，怎的不是些吃的玩的，这可不太好办。

“是呀是呀，人人皆有受教化之资质嘛，这世上有多少人因为不识字而被坑蒙拐骗，就此悲惨一生。又有多少人因为不知理就变成了井底之蛙，迷茫不知出路。若是有一座免费的学院，所有人都能来读书就好了。”

“可是蝴蝶，穷人家的小孩，不一定有时间上学堂。”

“那我们把夫子的课表公布出去，这节课讲哪本书，那节课说哪篇文，对哪一堂课有兴趣就自己来听，听了一堂课就回家种地也无妨。”蝴蝶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不光要教文章呢，还要教人们律法，教导他们恪守法律的底线，勿伤人，勿害人。要教人们地理，若是他们想去游历五湖四海或者做些买卖，也好有门路。要教人们器具，自己也能修门做车，说不定还能发掘天才，将工具的效率改进一倍也未可知呢。还要教人们些防身的功夫，特别是女孩子，被拐卖被家暴时也有还手之力。”

怎的还有男女同学，过于荒唐，又过于大胆。许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讪讪道，“小蝴蝶想的这么细致呀。”

“嗯嗯，如果真像阿檬说的那样，武力和权势都只是手段。外头办个学院，麻烦事儿极多，可若是丞相嫡女、准太子妃办的学院，官府总不能来卡我脖子吧。”蝴蝶昂起了脑袋，眼神里盛满了渴求被认同的光。“即使我做了太子妃，不再闯荡江湖，也会过上有意义的人生，对吧？”

“对”，一生有所求的侠女不愿仅被爱情困住，她跳动的心脏依旧想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证明这辈子的价值。若是一再扼断双翅，望着无所可为的一生，怕是兔子急了也要跳起来咬人了。许安温和地笑了起来，“当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太子妃要造的学院，怕是门槛都要被挤破咯。”

“是耶！”蝴蝶转起了圆圈，而后看向她的白马王子，双目相接便笑开了花，“我们会有超级超级好的未来。”

“当然，我们会有完美的未来。”许安也笑着，如同春日和煦的暖风，流露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许安离去后，蝴蝶点上了花灯，再次铺开信纸。

——“造学堂。

师兄，待我做了太子妃，还可以造学堂呢。借着东宫和相府的势头，官府总不可能来封我的学堂吧。

江湖客总说权势是杀人的尖刀，可如果握住刀柄的是我，岂不是能比行走江湖做些更有意义的事，过好这一生。

师兄，我会做一番大事业的！

我相信师兄也是，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们啊，都要活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