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老怪 第十九章 雪崩

郝仁的目标并非火云洞，他绕过了雪山群中那一点青红，折而向西。

途中见到有车队。车非凡车，有厢无轮，底部是平坦而向前方翘起的木板，取自某种楝树，既轻且结实，做成雪橇的模样；兽非凡兽，背生双峰，头有尖角，身披厚毛，粗壮的四条腿下是极宽极厚的脚掌，乃是北地异变的骆驼，颇有灵性。

车队中皆是清一色的修士，两个真元，加上十来个离合境，此时四五十个车厢皆满载，被骆驼拉着，在谷底曲折向东而行。

郝仁微微称奇，截空星上的修士境界虽不高，法宝囊却并不罕见，十几个修士如此麻烦地运送车队，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

骆驼虽然神异，但沿着谷底一步步地行走，那要走到什么时候？

若是法宝囊不够用，东西太多装不下，还不如让两个真元境弟子来回御剑飞行，多走几趟，安全且省心。

心中这么想着，不自觉便用上了“星日之眼”，一瞥之下，登时沉默了。

这哪里是什么货物？分明是挤了满满的四五十车活人！皆是精壮的成年男性，足足有上千之数。

他不曾犹豫，当即掉转头又追了上去。约莫两个时辰，将至傍晚，车队在谷中一块大空地上整修，两位真元境弟子飞上高空，剑光纵横中，削去了周围上百处疑似有风险的花草灌木，逼出几只不知名的走兽，一一斩杀。

随即从法宝囊中取出灵石，相互配合，布置了一个微小的、临时的御寒阵法。

与此同时，离合境的小弟子们在阵中架起上百个大锅，引燃了锅底之火，化开雪水，又取肉干、蔬菜根茎煮出一锅锅简陋却难得的肉汤。

接着才打开一个个车厢，上千男子快速而有序出来，挤在这阵法所围的小小空地中，依次取汤而食。整个过程中只是窸窸窣窣，无人开口出声，甚而连喝汤都严格控制，人人小心翼翼，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郝仁心中稍安，知道这是门派携凡人迁徙，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黑暗。

随即两位真元境弟子飞上高空开口讲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原来这便是北地仅剩的门派，风锦坡。火云门消失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地盘与其门下上十万的百姓，门派的重心自然转移到朱雀山火云洞。

但一来尚有情怀难断，二来他们本是小门小派，抠抠索索的日子过惯了，也不愿意丢弃之前风锦坡那块地盘。于是在旧地留了一些修士与凡人，做了“分基地”。

严冬将至，北地尤为难熬，风锦坡虽然在北地独立支撑多年，但每年东去春来，统计死亡数字时，皆触目惊心。此时重心转移到火云洞，更分不出力量。便趁着这一个月的机会，取了旧地的种种收获，连修士带凡人，一起赶往朱雀山。

草药、矿石、灵木之类的物事，自然装在法宝囊中，唯有这一千凡人，只能挤在雪橇中被拉着缓缓而行。

黄昏已至，他们寻了谷底的这处大空地，今日且止步，在此过夜，待得明日天亮后再动身。

明白了原委，郝仁举目四顾，于空中眺望。先去北边的山腰处杀了一只魔气缠绕的灵猫；又往东绕，烧了一株灵性极强，在雪地中飞快行走的蓝钟花。

他有能力驱除魔气，但这两者本就非我族类，又有威胁车队的实力，下意识便将其斩尽杀绝。

种种行为，未曾教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挥一挥衣袖，不留姓名。

剩下的路途，他不可能一直盯着，对方只能自求多福。

迎着最后夕阳的余晖，郝仁骑着星日之马继续向前，但随即他看到大地震颤了起来，群山摇晃了起来。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在这巍峨的雪山群中尤其教人吃惊。

处在高空，只见一个个耸立的白色山峰上忽然有粉尘状的物事洒落，随即一座座高山皆被纯白而浓郁的雾气所笼罩，天地之间充满了震耳的轰鸣声。

雪崩。

这是一场绵延千里，波及无数山峰的大雪崩，整个世界都似乎扬起了白尘，有山头仿佛在地动山摇中被折断，起伏的群山间翻起白浪，一条条雪龙如雷霆般怒吼着，势不可挡地吞噬着每一个山谷。

有凉气上冲，仿佛一桶冰水由脚而头，浇得郝仁四肢发麻。

他下意识便往先前风锦坡所待的山谷冲去，上千的凡人，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眼前被活埋？

他只恨自己一时被这天地之威所震撼，迟了一步，不曾第一时间转身。以两个真元境的修士，如何对抗这吞噬一切的冰雪狂潮？

随即他听到，在被雪尘湮没的山谷中，在夹带着石块如潮水般激荡翻涌的冰雪下面，传来一声盖过雪崩的声音：“一，二，三，预备，起！”

有扁扁的青色光罩在冰雪之下闪耀，随着这一声“起”，光罩青光大耀，猛地向上一弹，挤出了一个方圆数十丈、三人多高的空间。

其中，上千凡人相互簇拥，抱在一起跪在地上。数十头骆驼独角上生起青光，围成一圈，将独角上的青光与光罩相连接。

十几名离合境的弟子双手同样散发青光，沿着光罩的边缘有序地排列，各自向外，呈马步状，奋力地向外推着光罩，个个脸上青筋凸起，额头汗珠淋漓。

最关键的还是两名真元境的弟子，此时飞在空中，合力举起一个硕大的青色木盾，光罩中大部分青光皆由此而来。

木盾似呼吸般一涨一收，一点点努力将光罩撑大。

外面的雪崩还在继续，雪龙依旧肆虐，不断地有雪浪冲入谷中，却如同流水遇上了顽石，不能动其分毫。

郝仁目瞪口呆。

下方的弟子，就算加上那块木盾法宝的力量，不仅对他大乘境的本尊而言不值一提，对此时他这返虚境的“鲍天和”分身而言，也不值一提。但此刻，却有无形的力量将其震慑，让他心生敬畏。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到这个世界的惨烈，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但面对此情此景，才知道自己所了解的还远远不够。

什么挥一挥衣袖，做好事不留姓名；他的自以为是与沾沾自喜，竟被打成粉碎。

原来，在他为这天地所震撼、心惊胆战的同时，别人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