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56章 第40章、作战会议 03

莱恩赤脚站在草地上，脚掌感受着湿润的草皮微薄的凉意；微风吹过黑压压的树林，捎来泥土和植物清新的气息；还听到林中各类猫头鹰的咕咕低鸣。他抬头张望，只觉他的迷茫如同头上无边无际的黑夜一般笼罩住他，心中的希望也如稀疏的星点一样，看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身后传来喀地一声开门声，有人走了过来。是他，莱恩有种感觉。

“莱恩。”果然，亚历克斯走到他身旁。他的头发看起来只用毛巾擦干，身上带着刚洗好澡的湿润气息和沐浴乳的香味，已经换下那一身黑衣，穿上了一套合身的灰色T恤和长裤。从窗户透出来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形轮廓，显得高大矫健，“我洗好了，哈利完就换你了。”

“好，我等等就去。”

他们刚刚在确定明早出发后，又讨论了一下需要带什么装备，便列出了防水背包、照明设备、替换衣物等等，辛西亚则说她得回家拿泳衣，因为她那身伪装服实在不适合下水，只能等到了矿坑中再换。莱恩和亚历克斯则说他们不用泳衣，毕竟都是男的，直接换衣服就好。

“就是不知道矿坑中的空气怎么样。”莱恩说，“但既然麦肯纳和兽群可以活动，我们应该也可以吧？”

“应该是。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通气口。”辛西亚说。

“关于那个，我还有个主意。”哈利说，等众人都看向他后说：“有登山用的氧气瓶啊，跟瓦斯罐差不多大小，”他用手比划了下那长度，“每瓶可以吸两三分钟的纯氧。每个人至少能带个两三瓶。”

“好主意呀。”亚历克斯说。

“还有那种东西？”辛西亚拖着下巴说，“不过那要去哪买？太早的话，登山用品店也没开吧？”

“不用买。”哈利嘿嘿笑道，扬起头说：“我爸现在管后勤的，家里有一些准备给登山客急救用的。防水背包和其他装备也有，我会顺便拿。”

“好。那我跟哈利明早各自去准备装备，”辛西亚说，指着莱恩和亚历克斯，“你们负责去镇史馆拍矿坑的地图。”

他们跟着讨论完明早分开与集合的地点，接着便散会了。辛西亚叫他们尽早沐浴休息后，便先一个人跑回房准备装备。亚历克斯和哈利则换下服装，轮流去洗澡，前者更是穿着那套服装活动了快八个小时，满身都是汗味，也不知道他们刚刚在客厅怎么忍受得了那味道。莱恩则说他需要出来放松一下，便在这里站了十分钟。

“你……”屋内透出的光线照亮亚历克斯的侧脸，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你还好吗？”

“我……”莱恩本想说没事，却觉得在他面前不用伪装，“这是我被变成黑猫后，第一次变回人类。我已经梦想着这天超过一个世纪了，但可能只有两天……”甚至不到两天。因为他之后为了对付麦肯纳，不可能不用法术。“我……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怅然地看着前方的树林，“我用两只脚站着，用十根手指头拿东西；眼睛能看到更丰富的颜色，舌头也能尝到更多变的滋味。但我现在看不到树林中躲着动物，也嗅不到它们的味道，更分辨不出它们的脚步声……”

“嘿！别担心那个。”亚历克斯说，“那些都交给我就好。我们一定会解决麦肯纳。”

“噢，亚历克斯……你确定你非去不可吗？”

“为什么你又说这个？”亚历克斯皱眉，不解的神色中掺杂的怒气，“我爸被捉了，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我们刚刚不都说好了吗？为什么你愿意让辛西亚同行，我却不行？”

“辛西亚是个老练的法师，”莱恩忙道。平常人对危险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他眼前的这个却爱迎面撞上去？“她知道如何战斗，也知道怎么对付调查队。如果情况不对，她有足够的实力让自己全身而退。哈利那边一个人去监视调查队太危险了，你可以帮他探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解决麦肯纳，豁出一切也──”

“不，我就是不要你豁出一切！”亚历克斯大声道，吓得莱恩一愣。“抱歉，我不该用吼的。”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怒意顿时转变成歉意，但他却直直盯着莱恩，眼中酝酿着他分辨不清的情感，“我是说……你无法独自打败它。我可以帮上忙，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这跟相不相信没有关系，我……你……”莱恩垂头一叹，不知道该怎么对上那股视线，“我……我这次可能没办法从麦肯纳手中保护你，而我……我不想你受伤。”

“不，这次让我保护你。”亚历克斯的声音低沉，蕴含着不可动摇的意念，“如果我变成狼就可以，我现在有那种感觉了。我做得到，我能……呜……”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了两步。

“亚历克斯，你在说什……”莱恩抬头一望便愣住了。

亚历克斯退开他的身边，神色狰狞地咬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双膝跪倒在地上，鼻子嘴巴向前突出化作狼吻，耳朵拉尖成狼耳；脸颊、脖子、手臂、胸膛处的毛发在眨眼间冒了出来，以肉眼可察之势迅速变长，全身在两三个呼吸间便长满了一片金棕相间的毛皮。他的身形也越变越大，两个呼吸间便嘶啦一声撑破了身上的衣裤，双手双脚也渐渐拉长成四只狼腿，指头化作尖锐狼爪；尾椎处长出一条尾巴，左右乱晃拍打草地，最后化作一只高达莱恩肩头、身长将近三公尺的矫健巨狼。

棕毛巨狼哈哈地吐着舌头喘气，喘了一下后抬头一望。

饶是早已见过一次，莱恩浑身还是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巨狼那魁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力，光是被他盯着，就有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自心头涌出；但当他对上对方那双绿色瞳孔时，心中的悚然顿时如落潮般退去。那双狼瞳大如拳头，明亮有神，直直地盯着他。

他还是他，他没有失去理智。“亚历……克斯？”莱恩愣愣地说，不敢相信他真的办到了──他成功掌握了德鲁伊的变形术。

亚历克斯眼角一弯、嘴巴一咧，竟露出了个近似笑容的表情，只不过放在一只巨狼脸上，那让人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古怪。他朝莱恩嗷嗷叫了几声，然后歪了歪头，一张狼脸上却露出困扰的神情。他又呜呜叫了几声，似乎感到词不达意，便一爪拍在自己的狼吻上。

“哈哈！”莱恩不禁笑了出来，“这很正常，你还没掌握狼的口腔与发音方法，所以才会这样。”

亚历克斯吐着舌头发出像是“荷荷”的声音。

“你是在问‘如何’吗？”莱恩见巨狼点了点头，又说：“那要让你失望了。多多练习才是唯一的方法。”

“呜呜。”亚历克斯垂头叫了两声，一脸沮丧模样。

“别担心，多练习很快就上手了。”莱恩说完便打量着对方那副充满力与美的身躯，心中不禁涌出敬畏与赞叹，“真不敢相信……过去这一百多年，我还真没遇过会化作动物的德鲁伊，更别提化作这么大一只狼了，太神奇了。”

亚历克斯闻言高高扬起狼首，睥睨着他耸了耸肩。他只有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才会显露出与年纪相称的行为脾气。

“爱现。”莱恩吃吃笑了，心头也涌出一股冲动，便走到亚历克斯身侧，探出手说：“我……我可以吗？”等巨狼微微颔首，他的手便抚上他的脖下轻轻搔了搔，等亚历克斯舒服地瞇起眼睛，他的手又顺着毛摸到他前脚与身躯相接处。莱恩只觉得掌下的肌肉结实温热又有弹性，不禁又从肩膀摸到身侧之间，当手掌随着掌下身躯沉稳有力的呼吸一起一伏时，他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小屋的门喀擦一声又开了，哈利张着可以吞下拳头的嘴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双眉挑得高高的辛西亚。

“啊！”哈利发出一声鬼叫，小跑到一人一狼身边，“我的天啊，亚历克斯？你真的、真的变成狼了，好大！”他绕着亚历克斯团团转，“你是怎么──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变的吗？老天啊，看看这腿，”他拍拍他的前腿，“比我的大腿还粗，一巴掌拍下来我就成肉饼了，哈哈！”

莱恩抿嘴闷笑，并在看见亚历克斯两眼往上翻后笑得肚子抽痛。辛西亚也走了过来，半张着嘴巴绕着巨狼，“老天哪，我没想到家族的祖谱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是莱恩第二次在她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甚至比得知他的身份和诅咒时还明显，“你说‘真的’是什么意思？”

辛西亚伸指戳了戳巨狼的肩膀，又捏起他的耳朵，惹得亚历克斯扭扭头甩开她的手，不满地瞪着她。“我们现存的族谱最早可以追溯到八世纪，更早的则佚失了。不过跟族谱一起流传下来的日记上说，我们这一支德鲁伊的祖先是只受到部落崇拜的狼神，他后来跟部落的女祭司结婚了。哈！”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笑容，“我本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本来传到现在，血统应该很淡薄了才对……”

“所以这是返祖现象吗？”哈利一脸好奇。

“这我也搞不懂。”辛西亚摇头，朝莱恩说：“多亏了你的魔力，才能让他的血统觉醒。”

“原来如此。”莱恩总算搞懂了。

“不过我想问，你可以靠自己变回来吗？”辛西亚手指转圈比划着亚历克斯，“要是不行，可就麻烦了。”

对喔。“你快试试看能不能变回来吧。”莱恩说。

亚历克斯呜呜两声，蹲坐在地，低头闭眼像在集中精神，身躯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渐渐收缩，皮毛也越缩越短，最后变回人形，**着身子单膝跪地，两手撑在身前，刚好挡住……

莱恩心头重重一跳，伴着哈利哇地一声怪叫，三人一起嗖地转身。

“抱歉，我该想到的。”辛西亚摇手示意，声音中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是有想到，但我以为你们都不在意呢！”哈利喊到，“别担心，亚历克斯，我什么都没看到。”

“闭嘴，哈利。”身后亚历克斯咬牙切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想杀人灭口。

莱恩的一颗小心脏则怦怦用力跳着，脑中无法摆脱刚刚看到的景象。他不是没在海滩上和泳池边见过裸男，也不是没在运动场所和健身房见过身材好的男人，更不是没在其他地方看过**的猛男；他们有的胸肌更厚实，有的肩膀更宽阔，有的二头肌更饱满，有的大腿更粗壮，但他们的身体却远远比不上亚历克斯那般……协调流畅。他身上每一吋每一缕的肌肉就像雕塑家手下精心雕刻出来的杰作，身形修长而不瘦弱、结实而不拥肿，那起伏的线条都带着美感，却又令人无法忽视其中蕴藏的力量……

怎么回事？莱恩暗问自己，他又不是没看过他的**，怎么现在心竟跳得这么快……

“能变回来就好，这或许能对付麦肯纳。不过等等你得多练习一下，别闹出要变变不了的笑话。”辛西亚一手挡在脸旁，走向小屋，“总之，明天的衣服你自己多带一点。你们两个等等帮他拿套衣服……别立刻换上，练习完后再换！”她说完时也进了屋。

“在这儿等着，亚历克斯。我们马上回来。”哈利说完和莱恩对视一眼，都不禁吃吃窃笑，走向小屋。

两人各自在房内找到另一套家居服，出门时亚历克斯已经又变成狼。他们转移阵地到野餐桌那里，隔着桌子陪他练习了四五次，好让他在变回人形时能有一点遮挡与**。莱恩也会在每次他变回人时别过眼，努力压下用眼角余光偷看的冲动。等到亚历克斯能在四五秒间流畅变形后，他才换上衣服，三人一起回了小屋。

莱恩进了浴室，睽违了一百多年后洗了个再普通不过的澡。他变成猫后的头几年，每天只顾躲避法师的追捕，哪里脏了臭了，顶多就是用舌头顺毛清洁；当然他一开始也有不小的心理障碍，但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时间一久后便也渐渐习惯了。不过当他受不了时，也会趁半夜无人跑到泳池或体育馆，用淋浴间的莲蓬头冲洗一下全身，再运起魔力烘干毛皮，有一次还因此吓到了半夜巡逻的保全。

想想也是。那时莱恩在听到保全的脚步声时便隐身了，关上水龙头后就马上就溜出淋浴间，跟那人错身而过。那人恐怕只听到水声停止，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吓得大叫一声“鬼啊！”冲出盥洗室。

莱恩洗好后便有些恍惚地回到房间。进房时，亚历克斯已在地上铺好了软垫和棉被，并坚持让莱恩用床，自己睡地板就好。也没办法，因为这间房最大，适合共用的两人也只有他们。

莱恩见他坚持，心头一暖，便也没有拒绝。不过在吹干头发爬上床后，他感受着柔软又有弹性的床垫，不禁又想起他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睡在床上，就是他们全家被奥德里奇抓住的那晚……

“别想了，莱恩。”亚历克斯盘腿坐在垫上，双眼却似乎能看穿他脑袋里的思绪，“那些都过去了。”

莱恩别开头，将枕头倚靠着床头柜，屈膝抱起双脚，将后背靠在枕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都写在你脸上了，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

“是吗？”莱恩苦涩一笑，“看来还是当猫比较容易隐藏。”

亚历克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我……我在帮你换衣服时，摸到了你脊椎上的疤痕。你能……你能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吗？”

莱恩在听到疤痕时就心中一凉，过往的回忆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扭头只想闪躲，“……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想知道。”

莱恩心头一颤，转回头却只见亚历克斯正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酝酿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如果是现在，如果听的人是他的话，他愿意说。“我……”莱恩开口时，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诅咒仪式吗？”

“每一个字都记得。”

“但我没把最后讲完，对吧？”莱恩咽了咽喉咙，“奥德里奇他……他施法控制着我，把我杀的那三百多只黑猫的骨头取出，将其烧成骨灰，并把骨灰与死猫的血混在一起，塑造成了四截人类的脊椎骨，将黑猫满是怨念的灵魂封印其中。然后……他还在骨上刻上了数个符文，以黑猫的灵魂与怨念来推动符咒。”

“什么？”亚历克斯的表情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是啊，那就是他的手段。”莱恩伸手抚摸着脖子后的疤痕，“然后他用魔法催眠了我，剖开我的背，分别将最靠近第二到第五脉轮的四节脊椎取出，替换成了受诅咒的脊椎骨……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在过程中数度痛醒，但他又用更强的魔力催眠我……”只要想起这件事，他的耳畔就会回荡起自己那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惨叫声，无数次把他自己从恶梦中吓醒。“在那之后就是献祭仪式，他把自己的、加上另外五位法师的魔力灌输给我。那些魔力大多都汇聚在脉轮附近，却又受制于受诅咒的脊椎骨，只有当一个脉轮的魔力用光后，下一个的魔力才会流动……我猜那就是我为什么能不老不死的原因。恐怕只有当每个脉轮的魔力都用尽后，我……我才会真正……”

亚历克斯瞪大了眼望着他，表情像是石雕般僵硬，震惊永久固定在他的脸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是奥德里奇选上我的原因。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或许是想让我死得明白点吧，我想。”莱恩苦笑，“我妈怀我的那年，刚好有个叫‘行星连珠’的特殊天文现象发生，太阳系的所有行星刚好都排成一列，引起了全球的魔力潮汐。”他看出了亚历克斯脸上的疑惑，便道：“那是一种由魔力形成的无形浪潮，一波一波起起伏伏，也跟平常倏忽即逝的魔力有些不同，它们会在同一个地方持续得比较久，几天、几周、几个月都有，没法师能说得清。而那魔力潮汐对法师有着奇妙的功效，能让他们练习魔法时事半功倍，甚至还能唤醒普通人体内潜在的魔力，让他们轻易跨越门槛、成为法师。”

“那些星球……竟然跟魔力有关吗？”

“这也是数千年来的法师们一直想搞懂的。而他们观察得到的结果之一，就是发现了行星连珠贯穿的地方便是魔力潮汐的中心点，而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次……就是在英国，我的故乡附近。”

“你的……”亚历克斯面色凝重，“所以说，你……”

“没错。”莱恩轻轻点头，“我从在子宫开始便浸泡于魔力潮汐之中，一直到我被生下来为止，那潮汐才渐渐消退。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也在那时那地出生，也不知道奥德里奇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体质是好是坏，我只知道……他最后挑上了我。”

亚历克斯的嘴巴颤动了几下，最后没有说话。

“那应该就是为什么我转化魔力、学习魔法的速度都比较快的原因吧。”莱恩现在想起这事时，已经不再像之前觉得心脏酸涩得像是要融化一样，只感受到一股不知该说是冰冷还是灼热的悲伤在心底隐隐流淌着。

“那不是……你的错。”亚历克斯摇头，“不是。”

莱恩见他语气坚定得彷佛比自己还相信这件事，心头涌出说不清的感动。但在百年的折磨之后，他已经不想……也不愿再去思考这件事，只能轻轻点头，不做反驳。不过为了不让自己多想，也为了转移亚历克斯的注意力，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我经历二十多年的探查，循着一名印度修练者的指引，在埃及瞎子摸象般搜寻了快三年，最后才在亚斯文的郊区找到一个快一百岁的老医师，身上散发着微弱的魔力──那是他已经衰老到无法遏止生命力逸散的征兆。”

“等等，埃及……”亚历克斯想了想，“就是你说让你感应到那隐晦魔力的人？”

“就是他。”莱恩点头应到，“那段经历我记得很清楚，但不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我遇到他时，他明明都老得快走不动了，每天却还坚持外出治病救人。我一直躲在墙上偷偷观察着他，几天后他在家里跌倒了，我怕他出事便溜进去查看，没想到他却发现我了。”

“隐身偷看，然后救人？”亚历克斯嘴角一扬，“是啊，听起来就像你会做的事。”

“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大大方方地跳到他的窗台上，盯着他一整天吗？”

“不，那不──你搞错我的重点了。”亚历克斯的表情转为哭笑不得，至少比刚刚好了，“我是在说你做的事很了不起。”

“那只是小事……”莱恩耸耸肩。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比较好，他希望有。

“不，才不是。”亚历克斯语气坚定地说，“你救了他一命。”

莱恩被他看得窘迫，不禁低头，“也没那么严重，他只是扭到腰。而且那时候我还没学会变色龙术……”

“什么？真的？”亚历克斯挑眉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老实说，就是那个老医师教我的，不过那是后话了。”莱恩想到这事也又怀念又感伤，“总之，当时他看到我倒是没害怕……他也自承是个避世的祭司，并且发现我两天了。然后，我们也算是做了个交易吧，我跟着他的徒弟一起出外治病，他则一边养伤一边帮我寻找跟诅咒有关的典籍。”那也是一段令他永难忘怀的时光。“差不多半年后，他终于找到文献，说我身上的诅咒是一种失传不知多久的法术，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名字──叫做‘血肉蜕形’。”

“血肉……蜕形？”亚历克斯喃喃念道。

“这名字是勉强翻译过来的。”莱恩摇头道，“除了名字以外，只有简单的介绍。他说这种法术可以让法师们变化成各类生物的样貌，学习并掌握它们的力量。他推测，古埃及神话中的神明或许就是掌握了这法术的法师，因此他们才会融合了各种动物形象，并受到普通人的敬畏……就像你掌握了狼的力量一样。”

“他们也像族谱中的狼神受到崇拜一样。”亚历克斯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

“那也只是推测，听听就好。只不过……关于诅咒的记载也就这样了。”莱恩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禁失落，他找了二十几年，却只得到个名字和简介。“那老祭司大概是想安慰我，便教了我他在古籍上看到的变色龙术。”他们那时还猜想，那应该就是古埃及的法师模仿变色龙的能力而创造出来的法术，后来也帮他躲过了不知道多少危险，为此他只有感激的份。“不过那时他已经很老了，所以便跟我约定好由我来观察他灵魂消逝的过程，没多久后他就……”他黯然摇头。

“我很遗憾。”亚历克斯轻声说。

莱恩默默点头，“在那之后，我在世界各地也有找到类似的法术和传说，却没有一点破解之法流传下来。也是，这种成百上千年前的法术，到现在还能留下个名字已经不简单了……就是不知道奥德里奇是怎么学会的。”这点他始终想不通。“后来又找了二十多年，我差不多已经……放弃了。”他环抱着膝盖，愣愣地盯着床垫，“在那之后，我……我想过无数次耗尽自己每个脉轮的魔力，试着……了结这一切。想着这样一来，不管奥德里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都无法藉由我得逞了。但我……我做不到……我是个胆小鬼，也不确定那样是否能成功。所以我只能这样追着奥德里奇，想着只要逮到他，我就可以变回人类。他是下咒的人，一定知道怎么解咒；他非知道不可，要不然我……”，他的双唇有些颤抖，自己也无法想象出他到底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就像个真正的幽灵一般，每次都从我的爪缝中溜走。经过半个世纪的追寻后，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捉到他了，我感觉自己变得……变成像他一样的幽灵，游荡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在人群间，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就这样子直到世界末日，或者他再度找上我的那一天。”他眨眨眼，感到眼眶有些酸涩，泪水积蓄在眼眶。这是他百年来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些话，只觉往事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让他的心情也跟着翻涌不止。

亚历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摇头道：“你不是胆小鬼，好吗？”他直直地盯着他，“麦肯纳才是胆小鬼，畏惧着死亡而贪婪地掠夺其他生命，他是个真正的怪物。你也不是幽灵，真正的幽灵，是那些无法为生命而有任何感受的人；而你──你感受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深刻。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追着奥德里奇，也不曾放弃。对我来说，那就是真正的勇敢。”

“亚历克斯……”莱恩眨眨眼，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下。他低头用另一手抹去了泪，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谢了……”

“不用道谢。我们不是一直一起面对这一切的吗？”

“你说得对……我们会一起面对这一切。”

“是啊。”亚历克斯点头。

两人相视无言，气氛一时之间沉静下来。

莱恩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良久后才轻唤到：“亚历克斯。”

“嗯？”他倾身向前，似乎等着他开口。

“我想……”莱恩抿抿嘴，“我们聊得够多了，现在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亚历克斯眨眨眼，过了两秒后才像是听懂他的话，“喔，对！”他躺到软垫上拉起棉被，却又突然掀开棉被站起，指着门旁电灯开关，尴尬笑道：“差点忘了。我──我去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