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的吊州通济桥地铁站1号口,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
哦,如果把“一如既往”换成“格外”,似乎更贴切一些。因为,除了往常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以及赶去聚餐的好友们,这个历经近二十年沧桑的地铁口的楼梯与自动扶梯上那天又凭空多出了大量的年轻面孔。
这些年轻人肩上背着各式各样的书包,鼻梁上架着各式各样的眼镜;男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运动鞋,女生们梳着各式各样的发型。但有一点却戏剧性的统一——他们身上的衣服有且仅有两种款式,一种白底彩纹,一种纯色。而且,不管是哪种款式的衣服,左胸前都有一个显眼却不显碍眼的标志,标志上都是一个稍经艺术化处理的“中”字形LOGO。
那天是2038年8月25日,也是吊州一中2038级新生夏令营的第一天。这所学校的新生按年级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中考录取的高一新生,身穿纯色校服;还有一类是身着白底彩纹校服的初三“夯基班”新生,通过初二升初三暑假的提前批考试进入一中,他们将在这所高中度过四年——如果不被某些高校少年班提前录取的话。
身着同色校服的同学往往三五成群甚至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鱼贯通过安检和检票,然后在通往站台的扶梯上继续谈天说地——他们或是通过那天下午的开营式新认识的未来高中同学,这类同学往往显得较为拘谨(当然排除那些自来熟的社牛分子);或是来自同一所初中,将在一中续写他们的情谊;或是阔别两年或三年的小学同学,见面时往往打着“好久不见”“你也来一中啦”之类的招呼,然后欢天喜地的打开话匣子,聊着自己初中时的见闻或是对高中的期待。
从站厅到站台的洪流不紧不慢的移动着,但里面却有一个略显娇小的突兀身影,身着纯色校服,以一种明显快于人流的速度向前移动。这个车站里当然有她的未来高中同学——她后面就有两个搭着肩聊着天的,也不乏她的小学初中同学,但她并没有也显然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走在一起聊天,而是不断小声重复着“你好,请让一下”然后敏捷的在人群中撺掇,直到驻足于远离扶梯而人烟稀少的站台中央。她自然微卷的黑发上那条鹅黄色印花发带在车站略显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夺目——而实际上它根本夺不走任何人的目,因为这里并没有人有任何理由注意到她。
她所在的站台门前除了她以外别无他人——如果把范围扩展到左右两个相邻站台门,这句话依然成立。她就这样独自剥着手指发着呆——抑或是在想某些不为人知的心事,直到一个貌似有意显得粗野的男声从她左侧传来。
“张鸭子!你在想什么啊,给我死过来!”
那个“死”字明显透出一种刻意的歇斯底里。女孩都不用转头就可以想象出无数唾沫星子从他紧贴的上下牙的牙缝中冲出横飞的样子。
紧接着是另一个清晰洪亮而略带藐视意味的男声。应该就是那个“张鸭子”。
“噢哟!你个狗子,竟敢这么跟你教主说话!”
一只鸭子一条狗子。还是教主。
女孩似乎没控制住,浅浅“噗嗤”一下。当然,浅的根本没人发现。
狗子和鸭子又“交谈”了好一会儿——随着“交谈”的进行,两人言语中夹杂的肢体动作渐渐多了起来。女孩对此视而不见。
她见多了。
然而,“交谈”中的某几句话——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某几个词,却成功刺激了她看似麻木到极点的神经。而且实际上这刺激还不小,虽然她脸上表情的波澜不惊似乎成功掩饰了这一点。
“你文化课不也就比我高那点分吗?猖!叫你猖!上个月浴各暑期计划你有几次比我高的?垃圾!”
“噢哟!你还敢跟你教主比信竞?你这打表狗除了打表还会点什么?!”
“NOI大纲里有说不容许打表的吗?打表也是一种技巧,你不会是你的问题!”
看似一本正经的语气里略带嘲讽,当然也少不了那招牌式的调侃。
“行行行——,”最后一个“行”拖长的语气中写满了不屑,“你要真会有技巧的打表的话,前几天月赛Div.1 T3怎么一分没拿?”
“Div.1 T3?”狗子装模作样的顿了顿,“就那道什么‘树棋’?跟打表有P个关系?”
“那题纯打表就有四十几分,你没发现吗?不过这对你也没啥用,”鸭子语气里的不屑与嘲讽又上了一个台阶,“纯打表里也有一点点技巧,你就连这一点点技巧都没有,爆零天经地义,……”
浴各。打表。NOI。几天前还打月赛。
不是现役OIer不可能如此自如的说出这些东西的。
女孩微微向左扭了一下头,快速打量了一下他们。
两张都是陌生面孔——至少她在记忆库中的这遍粗略搜索是毫无结果的。他们也显然不认识她,否则按他们的“热情”程度,一定不会对她视而不见的。
站在前面的那位——听说话声音应该是狗子——个子略小,但却带着一副大得离谱的黑框眼镜,眼镜歪歪斜斜的随意架在鼻梁上。校服T恤胸前的三个扣子全敞,还十分有意为之的将敞开的大洞偏向一边;两只运动鞋的鞋带一只是系好的,另一只任由其散开,散开鞋带前端的金属制品在地面上毫无规则的叮叮作响;最令人费解的是他头上那顶“帽子”,乍一看应该是用垃圾袋之类做的,尖尖的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像一位巫师——如果有这么吊儿郎当的巫师的话。
后面那位鸭子身材中等微胖,皮肤较白,眼睛极小但炯炯有神,穿着和长相显得还算规整——其实也仅仅是比他前面那位规整。然而他那任由地心引力作用歪着的头却似乎有意的在打破他那“帅气”的形象。
然而他们的长相并不是女孩的主要关注点。
她的主要关注点是,两人都穿着白底彩纹校服,左胸的“中”字毫无疑问的证明了他们一中新生的身份。综上所述,都2038年了,吊州一中竟然还有活的现役OIer。
换一种说法似乎更贴切——竟然会有现役OIer会选择一中夯基班。既然能考上一中夯基班,省中(至少是普通班)想必应该不是问题吧——至少省吊中还有官方的信竞培训啊。
自初二下学期的某件事起,“现役吊州OIer”与“省吊中”之间的等号在她脑海里就日渐清晰。而如果去掉“现役”二字,这一等号就似乎不再存在——反之亦然,如果一个吊州OIer选择了退役,那TA与省吊中之间的等号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这一想法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对此也略有一点模糊的自觉。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进站,本次列车终点站百丈……”吊州地铁熟悉的报站声伴着列车与铁轨间“轰隆隆”的BGM回荡在整个站台上空。往百丈方向站台上的旅客不约而同的隔着站台玻璃看向右侧黑洞洞的隧道,目视熹微的车头灯光逐渐变得明亮,车头与车身的轮廓由影影绰绰渐渐变得明显。不过多久,列车大半个身子已经蜿蜒进了站台,各个站台门前等候的旅客纷纷整理好队形,做好抢座位的准备。
然而,女孩左边的两位却是例外。
那位鸭子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露出了在他脸上少有的警觉神色。不过,这种警觉显然不能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他就嬉皮笑脸的挽着——哦不对,应该是死拉硬拽着狗子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他往站台右侧方向拖。
“走,跟我去上个彻所。”这个“所”也被他故意读成了翘舌音。
狗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不知道是第几万次怀疑起他这位“朋友”的智商——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车来了去上,我可不想陪你白等一班车的时间。还有,厕所好像似乎貌似应该在站台的左边……
不过,他反抗了一会儿,却好像记起了什么,突然变得顺从起来,与鸭子一起大摇大摆的朝站台右边不紧不慢的走去。
随着三声颇有特点的“嘀”声,24扇站台门以高度一致的速率徐徐打开。站台两端拥挤处的同学们如饿狼般向垂涎已久的猎物——数量及其有限的空座位蜂拥而去。
而女孩所在的列车中段座位却明显的供大于求。进入车厢后,她从容不失优雅的走向车厢右侧一个紧靠右挡板的座位缓缓坐下。她所在长椅的左端坐着几名青年人,看打扮应该是上班族,他们与她之间还留了大约两个人的空间。
“嘀——嘀——嘀——”
不一会儿,车门应声关闭。女孩反应过来时,已经关上了约莫三分之一。
这剩下的三分之二,差不多比那只鸭子的身子略宽。
女孩所在长椅左前方车门口那个猛然出现的身影似乎完美证明了这一点。他的动作似乎出乎意料的敏捷,没等这个距离变得比他的身子更窄,他的整个躯体便完全出现在了车厢内部。
但现在还没到开香槟的时候。因为在鸭子身后紧紧拽着他手臂的,还有一条无辜的狗子。
狗子的体型确实明显小于鸭子,但当然不是无限小。鸭子挤进来的时候,车门几乎已经擦到了他的手臂。而在两条相连的手臂进入车厢的过程中,两扇车门间的距离又显著的缩小。现在,这个距离目测已经小于狗子的体宽了。
几乎半个车厢的乘客都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人们正常的呼吸声确实是不容易察觉的,但当它们同时被屏住时,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却是任意一个人五官中任意一官都能轻松捕获的。那扇车门左侧的一位中年男子下意识试图遏制他们;车厢另一侧的一位女青年慌忙起身四处寻找紧急停车按钮;就连那位一向看似淡漠的女生,都忍不住紧握双拳,默默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但这些人似乎都小瞧了这位狗子的“才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狗子敏捷的把身体一横。几乎与此同时,鸭子将那只与狗子相连的手臂死命一拉——这个死命程度,如果去掉所有背景,你一定会以为这俩在打架,而且还不是闹着玩的那种。
这样看来,虽然这两位的实际关系确实是个谜,但他们的默契却显然不是盖的。
然而,对于这两个家伙,不用想都知道,这种所谓的默契是有时效性的。
就在狗子死里逃生的那一刹那,他的身子由于惯性猛地转回原位,紧接着就是几乎不受控制的一个向前扑倒。这一扑的动作极其抽象,以至于连“智商超群”的张鸭子同学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还是刻意的。
他也没时间去分清。
要不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前面的扶手杆,这两货的脑袋没准就得与车厢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然后把后者整出个大窟窿。
哦,好像说反了,应该是后者把前者整出个大窟窿。
虽然差点发生一起次生惨案,但这俩最后还是安全上车了。刚才的中年男子和女青年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整个车厢沉浸在一种突如其来的relieved气氛中,就连冰冷的站台门都仿佛见此情景长舒了一口气。
这与两位肇事者的表情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如果再次去掉所有背景只留下那两张脸,你绝对会误以为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或者觉得他们刚刚经历一场游戏。
他们走向车厢里仅剩的两个连续座位——也就是女孩左边的两个空位时的大摇大摆,以及他们落座时一如既往的屁颠屁颠,都可以作为他们迷惑性极强的表情的完美佐证。
“说吧,刚刚是谁。”
张鸭子刚一落座,迎面而来的就是狗子这个令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问题。
“什么是谁?”
“什么什么是谁?我说刚刚我们是在摆脱谁的跟踪?”
本章中有肉眼可见的危险动作。小可爱们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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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P2829]大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