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烟睁大眼,一瞬间无法理解他这句话。
顾曳轻笑,随手叫过一名士兵:“去将王副官叫过来。”
很快,一名身着军装的男子绕过一个个帐篷远远跑来,待近得眼前,汀烟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微惊张了嘴。
“王先生?”她轻声喃喃。
王拾辉到顾曳跟前,立马站直站定行了军礼:“少帅。”
顾曳对着她往汀烟方向侧头示意:“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王拾辉看明白,笑着又规矩转身,面向汀烟,再敬一礼掷地有声道:“方姑娘,在下王拾辉,少帅座下七副官之一,当初进姑苏与您有过交集,不知您可还记得。”
“那时少帅终于带兵回到江苏,一有了落脚地,便第一时间派我赶去姑苏,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您。”
“保护我?”汀烟下意识反问,“你不是来借米的吗?”
王拾辉看一眼顾曳,见他神色未动,便继续坦白道:“事实上,在找上您之前,我已经来到姑苏暗中关注您近一个月,是后来我收到消息,知道少帅当时情况紧急,才擅作主张在您面前露了面。”
“您当时给我的那批米,实在是解了少帅的燃眉之急,您不知道,当时敌人切断我们了东、南两个方向的军粮供应路线,少帅被围困在……”
“好了。”顾曳打断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王拾辉嘴还张开,被顾曳警告一眼,只得闭嘴退下。
但汀烟已经手指发凉,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曳:“若我当时没同意……”
顾曳看向她:“我没那么容易倒下,自然还有别的许多办法。”
见汀烟还是一副后怕凝重的神情,他弯下腰凑近她,眼睛微眯:“所以我才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
他忽地神情认真,汀烟下意识想退,脚底又像生根。
“只好以身相许了,不知你可愿意接受我这个破了相又毁的嗓子的可怜男人?”
他说得认真,见她一直不表态,表情又真顺着话里的意思一点一点沉寂耷拉下去,汀烟不由得抿紧了唇,半晌只能憋出一句:“可是全姑苏的小娘子都盼着能嫁给你。”
顾曳瞬间挑眉,那断掉的眉毛角度锋利,失意的表情一扫而空,眼神深深看着她:“全姑苏的小娘子?所以也包括你。”
汀烟:“……”
才反应过来自己话里露了馅,不待她找补,手却突然被他拉过。
顾曳笑得明朗,带着那条断眉都散去三分凛冽,他拉着她离开战地:“那我便当你答应了,随后我就准备上门提亲。”
……
秦齐初在家里急得像热锅蚂蚁,他知道,这一仗打完,顾曳在整个江浙的地位算是坐稳了。他思来想去,决定亲自上少帅府一趟。
秦齐初准备了一手提箱的金条,心道自己怎么也算是诚意满满了,却没想到,直接就在府门口吃了闭门羹。
前去通传的人很快回来:“秦老板,少帅正在商量要事,这会儿不便见客。”
秦齐初也耐得住性子,他想,男人嘛,总爱在风头正盛时摆点架子,不外如是。他笑呵呵塞过去几个银圆:“不碍事,我在这里等就是,麻烦待会儿见少帅得空了再去通传通传。”
对方却没接,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秦老板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那您且等着,少帅得空了我再叫您。”
一开始,秦齐初还算沉得住气,身旁的人劝他去车里坐着等,他摆摆手还是选择了在府门边上恭站着,只是手里箱子扔给了身边的人抱着。
等得越久,眼看太阳都要下山,秦齐初觉得顾曳大概是故意给他下脸子,于是面上脸色也跟着等待的时长而越发阴沉起来。就在他沉沉喷出两口郁气,受不了要打道回府时,门居然又开了。
先前通传的人站在台阶上:“哟,秦老板您还没走呢!这我们少帅刚谈完事儿,您看您?”
秦齐初憋下心头的愤懑,笑着回道:“要是少帅得空,还请容我见上一面。”
那人进去很快又出来,说顾曳同意了,秦齐初便跟着他一路进府,心头却暗暗鄙夷:你顾曳也不过如此,架子摆完也是一样货色。
进到少帅府的大厅,秦齐初一眼注意到站在顾曳身侧的女人,他目光一凛。这是自姑苏变天后,他第二次见到汀烟站在顾曳身旁,上一次……呵。
秦齐初换上笑脸,恭敬朝顾曳打了招呼,顾曳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秦齐初咬牙,挥挥手让自己得人打开那一手提箱的金条。
顾曳慢悠悠抬起视线,看那箱子一眼,转动手中茶杯:“不知秦老板是几个意思?”
汀烟也看一眼那金条,但她如今再看秦齐初只当是一团混着的空气。一时间,这金光闪闪的手提箱竟被主人家的淡漠模样衬得像坨顽石。
秦齐初心有不甘,却不显,觑一眼汀烟,笑道:“自然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和少帅商量,我想我们大男人谈事,女人还是不该在一边,回到女人该待的地方才是。”
他收回打量汀烟的视线,眼里的鄙夷只差从鼻头呼出去。
顾曳轻呵一声,弹弹衣摆上的灰:“没有什么事是我未来太太不能听的,我想这远近亲疏的关系,秦老板还是没搞得太明白。”
顾曳对汀烟的称呼令秦齐初震惊,他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停在一个微妙又隐隐讥讽的表情,但很快被笑意掩盖。
他挑明话题:“我这次来是想和少帅谈合作的,您在政界有威望,我在商界有门路,若我们联手,想必无往不利。干活儿出力的地方都可以由在下来,您只需坐在少帅府等着现成的票子,利润我们五五分,您觉得如何?”
他将那箱金条往前推了推,笑得很有深意。
秦齐初觉得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这种诱惑。他认为顾曳有权势是不假,但单有权势没有好用的“开路人”也是个麻烦事儿,自己今日这遭登门绝对是他瞌睡来了便遇到的枕头。
大厅一时静默,汀烟冷眼看着那箱金条。
这静默并未动摇秦齐初的信心,他仍胸有成竹地看着顾曳。顾曳坐在桌前,手指在桌上轻点,那箱金条距他的手指不足一尺。
“五五分成……”顾曳笑起来。
秦齐初早以料到对方会讨价还价,此时顺势下坡:“少帅要是不满意,便四六分,您六我四!”
他心里想的是,反正交易在我手里,到时候要怎么分成还不是任由自己操控。
顾曳这才将他看进眼里:“秦老板果然大气啊。”
秦齐初笑了:“哪里哪里,能为少帅效犬马之劳是敝人的荣幸。”
顾曳将手伸向箱子,取出一根金条把玩着,漫不经心却扔下炸弹:“就是不知秦老板说的合作是指的贩毒,抑或……”
他抬眼,对上秦齐初的眼睛,轻轻吐出四字:“贩卖军火。”
随着话音落,秦齐初蓦地汗毛竖立,他被顾曳的眼神盯住,忽觉得对方把玩金条的模样像在把玩一把枪。
不待他出言解释,顾曳已经将金条扔回箱子,冷冷送客:“姑苏不日便会颁布商禁条令,望秦老板好自为之,不送。”
秦齐初捏紧拳头,站在原地沉冷未动,半晌,亲自去到桌前将箱子扣拢提走,表情已经恢复带笑:“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他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但出了少帅府的门,上了车却只叫人将车开到一边躲隐住。不多时,少帅府门前,顾曳亲自送汀烟上了车,秦齐初尾随着前面的车,一直跟到汀烟家门口。
等汀烟下了车,顾曳离去,秦齐初快步上前将正要开门进家的汀烟叫住。
“方汀烟!”他几个大步走到汀烟面前,憋了一整晚的气彻底爆发出来。
“你要不要脸?才爬了洋人的床,又扒上顾曳,他顾曳也就只配捡我不要的破鞋!”
汀烟皱眉,回身,在秦齐初始料不及时,对着他暴怒的脸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令秦齐初捂脸,愣得不可思议。
“秦齐初,”汀烟毫不畏惧地对视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只气急了乱跳的癞蛤蟆。”
“你那无处不在的傲慢和丑恶令我作呕,你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黑心钱迟早会给到你应有的报应。”
“不要再在我面前狗眼看人,我没一刀捅死你不是因为我仁慈,是我不想自己双手沾上你恶臭的血,恶人自有恶人收,我方汀烟等着看你的报应。”
“你……”秦齐初抬手想要打她。
汀烟却轻笑,这一刻她确实是借了顾曳的势:“你大可以试试,打我?或者绑架我?杀了我?”
汀烟想到从战地回来,她向顾曳坦白三年前自己突然的冲动怪异,将自己上一辈子的遭遇全部剖开给顾曳看时,顾曳对她说的话。
她现在原封不动地扔给秦齐初:“秦齐初,你最好祈祷我这辈子平安无事,否则但凡有点差池,不管是谁动的手脚,少帅都会第一时间找你买单。”
秦齐初:“……”
方家的门在他面前开了又关,重重地给了他一鼻子灰。
秦齐初举起的手早已落下,拳头捏得咯吱响:“疯了,这世界疯了,这疯女人。”
……
汀烟一身白色蕾丝的拖尾长裙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戴着长长的白色丝绒手套正给自己耳朵戴珍珠耳钉,珍珠泛出的莹润光泽将她上过妆的面庞衬得高贵又圣洁,与头上的法式蕾纱相得益彰。
顾曳俯身接过珍珠替她戴上,又拿起桌上的珍珠项链绕过肩膀于身后亲自将她圈固。
汀烟透过妆镜看到他低头认真又松弛的模样,被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感染,满足感充斥心头。
他们已定下婚期,婚礼是隆重热烈的传统中式,但她现在却身穿顾曳命人给她制作的温婉又浪漫的西式婚纱,由他领着前往教堂。
从车上下来,顾曳亲自替她揽过拖地的尾裙,在铺满香槟色玫瑰的长路上将摆尾一点点展开到最美的样子。
他走到身侧,将汀烟的手挽到自己肘上,两人相识对望,皆是一笑。
“咔嚓”一声,副官王拾辉兼职摄影,将这一幕留存,随后轻缓的音乐响起,音量一点一点慢慢放大,在最合适的分贝下,顾曳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往教堂走去。
这是一场没有宾客的婚礼,汀烟问过他,为何要“多此一举”,顾曳只看着她的眼说:“我并非在意天神的见证,却钟爱教堂下两人宣誓的亲密,无人打扰,没有喧嚣,只有我和你。”
“但我又一定要给你世人的艳羡,告诉所有人你值得最好的,最关键的是,我希望你能早点属于我,最好是在那一天。”
那一天,也就是今天,汀烟听着神父问她:“这位女士,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吗?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健康或疾病,一直与他不离不弃。”
这一天,汀烟二十岁生日的这一天。
她抿唇轻笑,缓缓开口:“我的有生之年,在我见他第一面时,也许就认定了这一辈子都是他,我愿意成为他的妻子,从此无论战乱抑或命运都不能再将我们的心意分开。”
汀烟转头,回视顾曳:“我想我一直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