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58章 第 58 章

海德丽娜眸光清亮，神色自若，阿枫没有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破绽来。沉默片刻后，阿枫最终些微放松下来，说：“你好。”

海德丽娜眉眼微弯起，相比于芙利德那样冷峻的战士，她的模样更加俏似无忧无虑的少女。海德丽娜稍微靠近了些，说道：“马上要入夜了，留在外面很危险，芙利德去另一片海域找你去了，我先去找芙利德过来，然后今晚你和我们一起，明早芙利德送你回到你的部落。”

“有劳了。”阿枫点点头，他能感觉到海德丽娜言语中的诚恳，并且显然是为了取信于他，避免他不安，才提议先去找芙利德。

大约半小时后，海德丽娜和芙利德先后浮出海面。芙利德看见阿枫，拧紧的眉关松开了些许：“太好了，你没事。”

阿枫见芙利德行动自如似乎并未受伤，稍稍按捺下心中对与阿伦特受伤一事的焦躁，问：“船屋的情况如何？”

芙利德：“星螺部落已经离开礁石海，到安全海域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事路上说。”

阿枫跳入海中，芙利德抓住他的手臂架在肩头后就带着他快速在海面上游动。

“你今晚先在我们那歇一晚。”芙利德不是个卖关子的人，她很快向阿枫说明了当时海龙袭击时的情况，“你引开那条海龙后，船屋暂时脱困。但是落水的普通人太多，血腥味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海龙。阿伦特为了救人，被咬住了手臂……伤得有些重，桑把他带回船屋治疗了。”

阿枫的心在不断下坠，一时间竟有些发不出声。他很难不去想被满口尖牙的海龙咬中是多么鲜血淋漓的画面，一向顽强的阿伦特甚至因此丧失行动能力……而他又不在阿伦特身边给他治疗。

芙利德感觉到阿枫的痛苦，宽慰道：“你留下的那个……特殊的植物，它很有用，没有它阿伦特的手臂估计保不住的。你不用太担心，人鱼的自愈能力很强，除了有些失血过多暂时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芙利德想到阿枫和阿伦特是伴侣，补充道：“是我和桑不让阿伦特再出来找你的，他的伤口会引来捕食者。本来桑要回来找你，我劝他回去了。”

阿枫吐了一口气，心中记下芙利德的体贴：“你们做得对，多谢你了。”

芙利德：“这没什么，我们马上就到驻地了。海德丽娜，去跟老威纳说一声吧。”

海德丽娜在海中灵动地一摆尾巴，顿时如一尾迅猛的剑鱼蹿了出去。

很快他们抵达了一处围拢的庞大礁石面前，这如同大烟囱的礁石壁上有一处裂隙通向内部，裂隙前一位灰色头发的中年男性人鱼手持鱼叉审视着来人。

见到芙利德，男人鱼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芙利德身边的阿枫身上。阿枫感觉到他的犀利的目光在身上上下扫动，似乎正在评估他的威胁性。

“威纳。”芙利德停下来，“这是与我们交易的部落的成员，只在我们这里落脚一晚，明早我就送他离开，他只是个普通人。”

老威纳颔首，低沉粗砺的声音沉闷响起：“海德丽娜与我说过了，进吧。”

芙利德带着阿枫从缝隙中进去，通过狭窄黑暗的缝隙后，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乍然空旷。温暖朦胧的火光从海水中央的一座孤岛上氤氲开来，驱散了日落时的阴郁。

上了岛屿，阿枫很快引来了许多打量的视线。

阿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现在正在岛屿上的四个人，他们的肤色、样貌乃至打扮都大相径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一个年纪看着比凯特稍小的男孩，一个面相阴柔的男子以及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冷漠女人。

但令阿枫心惊的是从气质上来看，这些人似乎全都是人鱼。阿枫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神情，跟在芙利德身后一声不吭。

芙利德似乎没有什么顾忌，大大方方带着阿枫走到篝火边休息，问：“肉烤好没？”

这句话骤然敲碎了现场的沉默，四个人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气氛很快松弛下来。

老者慢吞吞说：“海狗肉多烤一会儿，才香。”

小男孩懒洋洋躺下：“我都好久没吃到海狗肉了，馋死我了。海底的螃蟹吃得我都要吐了。”

男人嗤笑一声：“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咱就这点肉。”

女人则默默给烤肉撒上盐粒调味。

海德丽娜和芙利德将阿枫夹在中间，隐隐有守护的姿态。

阿枫观察了一阵子，惊觉这座岛屿上除了这几个人再无其他人。这完全不似一个完整的部落，就这么七条人鱼在此生活。阿枫此刻才反应过来当初遇见芙利德时，芙利德的无畏来此何处。

他们部落有八个人鱼战士应该是实话，但也没有任何需要保护的普通族人，碰到任何想要进攻的势力，随时可以化整为零，还能凭着熟悉复杂地形打游击，往海里一跑根本抓不着。而且这里是个将易守难攻发挥到极致的绝佳庇护所，完全无需担心。

阿枫也不去在意还有一条人鱼在哪里了，他连一条人鱼都打不过，多条少条没什么差别。真碰上危机，芙利德和海德丽娜才是他的倚靠。

过了一会儿，海狗肉熟透，丰厚的油脂香味充盈着每个人的鼻腔。女人和男人一起用兽牙匕首将兽肉切割成厚片放在海藻叶片上，大家随意取用。

美味的食物可以缓解人的紧张和焦虑，尽管这些海狗肉缺乏预处理吃起来仍然有些腥臊味，但相比于之前生啃鱼肉好上太多。阿枫也没拘谨，吃了两三片手掌大的肉片，热乎乎的肉食落进胃袋里，令他稍微放松了些。

“这人有什么特殊的？”

吃到一半，阿枫突然听到有人发问，他看向声音来源，是那个男人。对方将兽骨放在嘴里咬得咔咔作响，眼睛却如同海蛇一般纠缠着阿枫。

阿枫感觉到对方隐藏的些微敌意，但对方显然对芙利德也有所忌惮。

“岚澜，不要发疯。”芙利德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是冷声警告。

小男孩见到男人吃瘪，毫无顾忌地哈哈笑出声。

随后老者出声缓和场面：“岚澜，不用这么紧张。芙利德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

男孩：“就是，要是有问题芙利德早就给宰了。”

被称为岚澜的男人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阿枫却在心里将对这个人的警惕拉到最高，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家伙，看似收手了实则准备找机会偷袭，像毒蛇一眼令人防不胜防。

“不用理会他啦。”海德丽娜低声说，“岚澜就跟发了神经的猫一样，隔三岔五就要芙利德给他驱驱魔。”

阿枫一时半会儿没吭声，他有些难以理解海德丽娜口中的“驱魔”是什么意思。但很快，芙利德就为他解惑了。

芙利德吃饭依旧保持了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很快将一整份海狗肉吃完了。然后擦干净手和嘴，起身走到岚澜身后。

当岚澜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被芙利德一把薅住后脖子，一把扯走了。芙利德的手掌宽大有力，抓个岚澜看上去也真的和抓只猫没差别了。

岚澜尖叫：“芙利德——！”

阿枫看着芙利德把岚澜拖到远处的沙滩上松开，岚澜如炸毛的猫一样扭身愤怒地朝芙利德攻去，然后被芙利德一巴掌盖到地上。

岚澜锲而不舍，芙利德无动于衷，火堆旁边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看得双眼放光，一边啃肉，一边感叹：“岚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菜啊。被收拾这么多次，毫无长进呢。”

海德丽娜则趁机偷走了岚澜没吃完的肉，塞给阿枫：“多吃点，反正等会岚澜回来又会自己生闷气，气到吃不下饭。”

见所有人都不甚在意，另一边沙滩上的战斗看上去也更像是芙利德单方面逗猫，阿枫才稍稍放下心，又吃了些肉好恢复自身的力气。

等所有人吃得差不多时，驱魔成功的芙利德拖着累瘫下的岚澜走回来。独臂的女人还给岚澜留了一些食物，同时她用蚌壳装了一些食物后无声地离开了。

阿枫注意到芙利德手臂上多了些血痕，感知到他的目光，芙利德说：“没什么，岚澜挠的。”

“我可以帮你治疗一下。”阿枫斟酌着说，“就当作是感谢你的收留了。”

芙利德摆摆手：“不必，小伤而已……”停顿了一会儿，芙利德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还是松开了拧着的眉头，没有说下去。

阿枫也没有追问，以芙利德的性格，如果有需要自然会和他说。而另一边，阿枫仍然能感觉到岚澜隐晦的目光，尽管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敌意，但这仍让他有些不安。

海德丽娜这时走过来说给阿枫准备了一个吊床，如果他累了可以去休息。阿枫想了想，感觉自己的确有些疲惫了，便去睡觉了。

吃完饭后火堆边留下的人不多，除了老人就只有芙利德和海德丽娜。此时，天空已经完全为夜幕所覆盖，朦胧的雾气让黑夜仿佛也具有了生命，在被圆形礁石划分的视野里缓缓流淌着。

“这次交换来的东西你们看着分吧。”芙利德和老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老人点点头：“这里没有寒冬，厚衣服倒是用不上了，省着点用那些兽皮能给每个人做件皮裙。”

海德丽娜懒懒地躺倒在芙利德大腿上：“今年海龙来得这么早，近期咱们也不好出去狩猎了……要是咱们也能去集市上换东西就好了。”

芙利德垂着眼睛，抚摸着海德丽娜的卷发：“总会有办法的。”

…………

阿枫睡到一半，骤然从混乱无比的梦境中惊醒，梦里鲜血淋漓的阿伦特的幻影还未完全从脑海中消失，就突然对上黑暗里一双瞪圆的眼睛。

阿枫本能的心中一跳，下意识一拳往这夜半“袭击”的家伙砸去。对方却灵巧地后退，游刃有余地躲开了这一拳，阿枫听到了对方一声嘲讽般的轻笑，但随后就猝不及防地被褐巨藻缠了个结实，咒骂出声：“草！什么鬼东西！”

阿枫听出那是岚澜的声音，顾忌人鱼的巨力会伤到褐巨藻，于是在整个人退出安全距离后就指挥着褐巨藻退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到我们这里想干什么？！”岚澜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和阿枫隔着吊床大眼瞪小眼。

阿枫忍着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难得有些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冷着声音说：“你又想干什么？”

岚澜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哼”，阿枫听到他似乎咕哝了什么，但他并不想和眼前这个不太好沟通的家伙拉扯太多，于是说：“你有不满，就去找芙利德。还是说你不敢找芙利德的麻烦，只敢欺负我这个普通人？”

岚澜顿时扬高声调：“我哪有欺负你？！”接着他闷着声音说，“谁让你不停说梦话，吵到我了！”

阿枫听对方语气中甚至真的有一丝丝委屈，也感觉出来，这条人鱼脑袋似乎不是很灵光。叹了口气，阿枫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道可能自己晚上做了噩梦真的讲梦话打扰到对方休息了？

下一秒阿枫猛然感觉到有人贴近，褐巨藻发出剧烈的警告，但还是被手快的人鱼薅在手中，叶片甩得啪啪响也没法挣脱人鱼的手。

岚澜好奇地声音在脚边响起：“竟然还有能活动的藻类？我怎么没有见过？这是你养的？”

阿枫顿了顿，想着应付一下岚澜好继续休息：“嗯，我养的。”

接着岚澜的声音变小，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芙利德是因为这个才看中你的吗？”

“芙利德？”阿枫琢磨了一下岚澜的话，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低头看向蹲着的一坨人鱼，默默想到难不成这家伙是因为喜欢芙利德才如此针对自己？

但紧接着阿枫又在心底摇头。不像是喜欢，硬要说的话，岚澜的表现更像是争宠的小孩。

“和芙利德无关，我的伴侣请芙利德救我，我明天就离开了，就这么简单。”阿枫懒得再想，困倦地说，“我要休息了，我会注意不说梦话吵人的，你快走吧。”

岚澜扭过头，一双眼睛在远处微弱的火光下又黑又沉，正要说什么时，异变骤生。

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痛苦地惨叫声，粗糙喑哑的声音如一把尖锐的匕首凄厉地划过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醒，阿枫见芙利德立马冲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岚澜也仿佛瞬间失去了对他的所有兴趣，眨眼间就跟着芙利德跑到岛屿的另一端去了。

阿枫直觉自己应该要跟上去，但他的速度实在比不上这些人鱼。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岛屿边缘，就看到老人和男孩举着火把神色凝重地站在岸边，芙利德化为人鱼浮在水面，手中抱着那个独臂的女人。

暗红色的血液铺满了女人的胸膛，自脖子到前胸绽开三道极深的抓痕，粘稠的血液滚落进水中，将水面染为不详的黑色。

女人长着嘴，无力地仰靠在芙利德身上，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显然，哪怕是自愈能力极强的人鱼战士，受到这样恐怖的伤也只有死路一条。

阿枫来不及错愕，水中的芙利德已经抬起头，冷肃的面容中透出果决，她对着阿枫说：“阿枫，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