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白马绘 第1章 第 1 章

男技师和男妓师本无差别。

周岚自认为有两幅面孔，一则在太古汇写字楼专业理智，像复杂高效的人工智能程序，另一则与女友的床笫之间，像卓越勇猛的男宠，每日一欢的频率让女友招架不住，两年的和平谈判，他只能退让到三日一欢。

男人的情比女人好骗，但女人的钱比男人好赚。放眼望去，从中山公园到陆家嘴，哪个商家不都盯着女人的钱包，风月场中亦如此。

卢姐和子腾是将周岚拉进风月场荼蘼漩涡的两名罪人。

白马荟刚搬来万望大厦的时候，临近四十的卢姐，披着爱马仕配货的羊绒大衣，掐着烟站在威海路的车水马龙说，“我算是来得晚，总惦记着卢湾那旮旯地方，殊不知老外们都喜欢住这三季酒店，还好我思变，不然那些不成体面的外乡人，也有能耐跟我抢生意！”

从此，白马荟不仅有老客人，背靠三季酒店，逐渐做起了老外生意，口碑相传，不出三四年光景，居然成了女宾商务会所的头把交椅。卢姐成了一统江山的翘楚人物，时常教育店中少爷们说，“你们都去看看《一代宗师》，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孤陋寡闻的漂亮少爷说，“我们可看不来王家卫的电影，客人还没兴奋，我先睡着了。”

卢姐外号“卢湾杜十娘”，总有一副怒沉百宝箱的气势，和前夫离婚的时候一把火烧了之前的会所。那日夜里，烧成了一道金色晚霞，照在黄浦江上颇有回归民国的沧桑，从此响彻上海滩。

传闻上海有四大美男，潘安、宋玉、兰陵王和卫玠，卢姐手下就独占三元，只是往事如烟，少爷的青春如昙花一夜落尽，却留下传说，害得家破人亡都是轻的，断送官场仕途的，背负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的，苦命鸳鸯远走东南亚寻亲的，闹起来都是热搜。

卢姐看不起她那开夜总会的前夫，“男人的生意够他们抢的！从美国大使馆走起，一直到闸北火车站，天一抹黑，各家的姑娘们就挤在酒店门口，操着各地的口音，眉飞色舞，折腾散了骨架，一晚上也赚不了什么钱。市场就这么大，姑娘们多了，就只能拼价格了！难不成你还拼服务，做起会所界的海底捞，完事后给他们跳段拉面舞？”

周岚今年二十四，书生气还没退，再添上英国镀金的腔调，日常健身，体态样貌都是一等，还有几分《猜火车》男主角的痞气。第一次见到卢姐，是在三季酒店的Lobby，通过没钱的富二代张子腾介绍，想赚一把快钱，弥补工作后第一次财政危机，再添盈余好跟女朋友秦欢欢去英国玩一趟。卢姐人高马大，不像上海人，口音却软糯，问道，“在太古汇上班的金领们，都是985或海外留学回来的，还想跟着姐赚皮肉的钱，这家里是有多缺钱？”

周岚料到这样的质疑，但卢姐温柔，这话并没有攻击性，他只管说，“写字楼里不过是体面，古时候还笑贫不笑娼呢，何况现在？”

卢姐说，“我也不盘问，既然有子腾心肝儿担保，我就将我的客户介绍给你，只是这一单我抽成30%，你要是不答应，或者背地里要些不走账的钱，可就别想了！只要你在上海，我就能将你翻出来，都不用找歪门邪道，直接找程序员黑掉你的手机，一小时之内将你绑来。其实我不在乎床上嗯嗯呀呀折腾来的钱，无非就是个规矩，要是没规矩，我在静安也不要混了！那少爷们也只能站街去了！”

周岚同意，“我明白，各行当都要有规矩。”

卢姐的话颇具哲学，“规矩是什么？规矩是金钱，是艺术、理法和科学，最重要的是，阶级！”

于是卢姐给周岚介绍了位上市公司的女老板，四十来岁，用财力从桎梏的家庭生活中逃出，在三亚海棠湾的酒店里，面朝大海地住了三日，这活远比他想象的轻松，而且正好女老板在飞机上遇到位重要客户，她赶着伺候别人去了。只是第二日的晚上女老板受了闷气，回来打了周岚一耳光，但是周岚一个反手，在阳台上施加一番暴戾的鱼乐，像对待一个下贱的奴婢，再拿浴袍带子捆起来，全给报复回去！

人多下贱——你老实就欺负你，你蛮横就妥协你。周岚在床帏和窗边，面朝海棠湾的盛气凌人，反而让女老板对他满意有佳，躺在阳台的浴缸用手勾他下巴，“果然这次卢姐没骗我，是个新鲜可人的货色，比她以往送来的小伙子，有活力多了！像只饿坏的豹子！”

回了上海后，这位女老板还送了枚Cartier的猎豹戒指给周岚，告别说，“听卢姐说你是有正经工作的，我马上把你微信删了，你也删了我的，日后或许再见面，权当不认识！”

依旧在三季酒店的Lobby，周岚将那枚Cartier的戒指给卢姐，卢姐咧着嘴爽朗地笑，“弟弟你就收着吧，你记得我的规矩，那我就当你是自己人。以后你若是还想要赚钱，就来找姐，你别怕认识我，除了白马荟，我也有正经工作，在这石门一路街道负责大学生就业创业的。对了，这枚戒指我劝你卖了，换成钱最安分，不然有朝一日被查出来，牵连出麻烦来。”

周岚机智，马上说，“卢姐门路多，不如帮我在黑市卖了，换的钱咱们一人一半。就当是我跟卢姐交朋友的饭钱。”

“你的规矩体面，正合我的心意。”卢姐喜笑颜开，马上接过戒指，“我手下二十多个小伙子，最聪明体贴的竟也比不上你一半！真想收你这个弟弟！只是你眼光高，看不上我们的贫苦打拼。”

账户多了十万块钱，周岚和秦欢欢在伦敦就有了体面，在Harrods购物的时候，即便挤在遮着面纱的中东贵妇身边，也不丢人。秦欢欢水灵清纯，有着留学生娇气做作的通病，一年伦敦水硕，众生英伦情，拿着一只LV的Trunk包在镜子前说，“算上退税，这只包要比国内便宜五千呢。也就是果果这个冤大头，傍上个富二代的老公，才舍得在国内买。”

果果是秦欢欢的闺蜜，娇柔地像千篇一律的网红，韩国流水线的娃娃脸，好像不小心碰一下，就会戳破粉嫩的皮肤，如一只烂桃子。

周岚厌烦秦欢欢的争荣之心，老在他面前提及果果，像是影射自己要多赚些钱，才方便跟那些人交朋友。他问，“你不会要买跟她一样的包吧？”

秦欢欢放下那只LV的包，轻盈地说，“不了，跟个暴发户一样，我还是喜欢香奈儿。”

简单一句话，将预算又拔高了两万。周岚看着秦欢欢的背影，想到那一日在三亚临海的床上，那个女老板的背影，只是那位是赏钱的，这位是烧钱的。男女关系的本质，不过是从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欢愉和繁衍。周岚赶紧摇头驱散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只管上前买单。

遗憾的是，周岚在Selfridges看上了一双优雅的手工皮鞋，像是某部电影里的配色和拼接，可是高昂的售价再次让周岚囊中羞涩，但不同于以前直接放弃这个念头，如今他却想着，若是再让卢姐介绍个客户，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能直接拿下。他问店员要了联系方式，表示日后会电话订购这款皮鞋，还试了合适的尺寸，列进候选名单。

花着周岚的钱，还要瞻前马后地伺候，即便秦欢欢是晶莹果盘中的上等果子，但与卢姐客人的经历还是让他自省，于是悄悄在SOHO的酒吧里找了两位风韵浪荡的华裔留学生，在巷尾和卫生间，苟混了三四回才平衡。

半年后，工作繁忙，只是偶尔下班加班打车的时候，看到对面万望大楼十八层的灯亮起，周岚知道这会儿正是热闹，朴素的灯光后头，藏着各种奇异的纸醉金迷，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俊俏小伙子们，正用年轻交换着金钱，或许到了三十多岁攒下一份家底，回老家结婚或者在上海做些小本生意，都有坦荡的前程。

年底公司到处结款，社交活动互相攀比，秦欢欢受邀要参加果果的订婚派对，设在华尔道夫酒店，让自己借一套体面的西装。这让周岚再次想到那双英伦的皮鞋，痛下决心，要再找卢姐一次。

这一次却没约在三季酒店，而是直接在白马荟的包厢中，这让周岚有些忐忑，像是十六岁初尝**情的慌张，他第一次走进万望大厦的电梯，这是栋老旧的写字楼，电梯咿呀咿呀地先在八楼停下，是家医美会所，走进了两位粉面的男生。周岚在明星的发布会上见过偶像练习生，当下两位脸上的白净，比练习生还瓷面娇嫩，他们先下意识地去按十八层的电梯，但是看到按键亮着，就又看了眼周岚，相视一笑。

这让周岚有些害羞，他在女人面前坦荡，但却输在了两个年轻男生面前。漫长的十多秒像是在考验周岚，背着的帆布挎包让他更显幼稚和廉价。让他第一次觉得，太古汇的写字楼还比不过这老旧的万望大厦。

电梯门在十八楼开了，映入眼帘是一副郎世宁的《百骏图》和日本浮世绘《富岳三十六景》，格格不入但色彩契合，门口立着两只Mandkaws的潮玩。没有预想中轰隆的音乐，却是优雅的交响乐，两位练习生一出电梯门就被一位披着香奈儿的老阿姨拦住了，“弟弟怎么越来越年轻了，上个月我见你额头上还有条抬头纹，这会儿就打掉了？”

其中一位练习生说，“那抬头纹是我娘胎里出来的，只是上周我打了进口针，这才好了，这以色列的科技还是发达，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要是医师敢骗我，让卢姐砸了他家店！”

老阿姨走进电梯，门口的年轻女接待看到周岚，一下认出来，上前说，“走吧，卢姐交代了，咱们去888包厢。”

周岚跟着女接待往前走，这位女接待穿着一身的Maxmara，下面光脚红底鞋，贵气但不庸俗。比他公司前台要有气质多了，而且公司那位端着本地人的盛气凌人，没几个同事喜欢。

正是店中热闹的时候，几对男人挤过走廊，嘴里还说些风情场中的凹糟话，“听说你老公最爱去老闸北的理发店找小姐，你为什么还不跟他离婚？难不成等他带了什么病给你，再传染给我，你才善罢甘休吗？”

女人温柔地劝说，“没办法，他妹妹有我公司的账本，若是举报了，不光我有麻烦，日后你还怎么吃香的喝辣的？谁还带你去北海道滑雪？”

另一个包间走出个高个男生，正对着女接待说，“黛西，你听说了吗？岳飞飞的客人怀孕了，这会儿尽然不知道爸爸是谁！我玩笑说，这不是挺好的，人家用千金给你养儿子，等到你儿子继承上亿家产的时候，你再去认亲生父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养老保险！”

原来女接待叫黛西，她玩笑说，“王皓晨你可别坏在嘴上，要是传出去，别说飞飞，连你的皮也要拔掉一层！”

后来周岚才知道，高个子男生叫王皓晨，是白马荟留下来的四大美男之一，十六岁在Live House成名，没读过书却温柔体贴，临近二十已成老将。他不屑地说，“我怕什么，只可惜我早该赎身从良的，结果季老板在南边的一宗地赔了一大笔钱，不然我早有了几千万的退休金！”

黛西劝说，“您可别退休，整个十八层都靠你打赏养活！我在白马荟干了五年，只有这两年靠着你，挣了些碎银子，其他人我只有白伺候白殷勤，拿着清水衙门的死工资！”

门口有人喊王皓晨，他便连忙走开，“就知道催！我哪一天要靠蓝药丸才能招待客人，看我怎么和你们对付公堂！”

黛西看周岚愣住，微笑地拉他进888包厢，打开一圈素灯，里面开阔地摆着两排沙发，98英寸的电视黑漆漆地像个贪婪的洞穴。房间里还弥漫着未尽的酒味，混杂各种香水遗留的味道。周岚找个沙发的角落坐下，女接待就关上门走了。

没多久就听见卢姐在门外招呼客人的声音，然后推门进来，“我常说，不管这上海滩如何变幻，每个人都想跟我做回头生意，无论是客人还是少爷，无论是高雅体面的，还是卑鄙秘密的。我能去纳斯达克敲钟，也能在老板别墅中当奴婢。我的脸就是我的名片。”

她坐下周岚旁边，礼节地隔了个身位，“弟弟不用紧张，什么好货色我没见识过，还惦记不上你这口唐僧肉！”

周岚说，“姐，我缺钱花，还请介绍个客人给我。”

卢姐说，“我当然知道你找我干嘛，正巧有位香港来的客人，那人嘴刁，别说我这儿的少爷，就连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她都看不上眼，上次特地给她在学校找了个体育生，本来还好好的，结果那体育生竟然赖着她，想要跟去香港，一个183cm的大男生，天天球衣球裤蹲在她酒店门口，她把我狠狠骂了一通。这次她来，我正犯愁，本来就想找你，没想到你却主动来找我。”

周岚客气，“那这一回我能赚多少呢？”

卢姐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打底十万，共五天，就晚饭后陪陪，不用过夜。我就只抽你两成，若是她再给你小费，都进你的口袋。但有一点，她可是我的熟客，你千万不要惹毛了她，这次我好容易劝回来，可不能再跑了。”

周岚有些调侃地说，“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白马荟的少爷？”

卢姐说，“什么少爷不少爷，你们都是我的主子，我熬费心血供奉的祖宗！”说着她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微信，然后说，“那姐们到了，我不看你身份证，反正你在我这里就叫晓天。”

果然门开了，周岚却呆若木鸡，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名叫凤亭，英文名Ting，三十多岁的职场女将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她正是公司最近谈的客户，下午还在太古汇35层的会议室里见过，她坐在对面的中央，代表另一方资本讨论授权的点数和权益，可是几个小时之前周岚还寸步不让，几乎让她难堪地收不了场，这会儿竟然是他要面对的客人。

可是卢姐还没意识到这两人微妙的关系，只管说，“晓天还有正经工作，不像其他少爷，都能配合你的时间。”

Ting的嘴角微微往上翘，“没关系，我这趟来上海，就是来找晓天的。”

卢姐看出两人认识，“如果你认识晓天，那这会儿就当没见过，我再给你找个少爷。”

Ting却坚持说，“价钱我可以加一倍，不过人我就选晓天了。”

卢姐快速地看了眼晓天，“这不是钱的事，而是我守了几年的规矩。若是各有穿上衣服的生意和体面，彼此坦诚了，原本台面上的事就都砸了。”

Ting看向卢姐，有些威胁的语气，“若是不成，以后我也不找你了。当然卢老板肯定看不上我一个人的生意，但若是我在香港女子协会的客人都不找你了呢？”

卢姐有些想发作的生气，周岚却不知哪来的底气，看向她说，“那你现在就先把钱给了卢姐，咱们再做这台面下不穿衣服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