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刚感觉到跳的趋势就开始争抢匕首,可刀没抢到,锁骨还在拉扯中被划伤。
等掉入水中,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万千晕了过去。
侍御史见她脖颈边溢出血液,又不再挣扎,便留她自生自灭,浮潜离开了。
万千独自越陷越深。
在这个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刻,她比想象中平静,甚至开始回顾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一生。
当自由潜水运动员六年,万千到过最深的地方是海底七十九米。
一直以来,她有一个九十多米的“生命总开关”目标,据说超过这个深度,体内的器官和血管会像压力释放阀门一样,让血液会流回心脏。
她的AIDA教练说,那种感觉很神奇,就像触碰到了生命起源,打开了生命的开关。
她很想去那个深度看一看,可她还没挑战成功,就穿越成了古时候的万千。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怀疑“万千”和凶案有关。
可她回忆了好久,受害人没见着,万家那个四方院倒是出现了无数次。随着“万千”长大,房廊框起来的逼仄天空看起来近了些,却又始终无法企及。
“万千”满心满眼只想走出来看看,就算在逃跑途中听说有一个很好看的湖,她都想来瞧一瞧。
当时回忆到这儿,万千就明白她和命案是真的无关。
或许是夙愿未成,万千手指颤动,稍稍有了一些知觉。
模糊视线中,竟然还能看到湖面的一丝丝光。
万千拧起近乎涣散的意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着,要自由地活着。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万千拼命往上游。以往轻轻松松的深度,此刻却让她浑身疼痛,煎熬得就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呵!”
在即将崩坏的一瞬,万千从湖面冒头,她不停喘息,吸收新鲜的空气。
放眼望去,她离岸十多米,岸上的宴家人举着火把正在找人。
隐约间,她还听见阿紫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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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
扶额坐在桌前的宴云霆疲惫地睁开眼眸,他回书房不到一个时辰,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二十三名罪犯已经全部找到,二十一人刚被抓捕就服毒自尽,余下两人服毒未遂,诊治后已无大碍,目前昏迷,已送至大牢。”
宴家家仆多是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就连躬身禀告的姿势都很板正。
宴云霆低声问:“万千找到了吗?”
“没,没有。”家仆答得忐忑。
“继续找,退下吧。”
那么瘦弱的姑娘从三十米的桥上掉下,一晚上都没有踪影,找得到和找不到的差别似乎不大了。
但或许是她眼神太坚定,宴云霆总觉得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阿紫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湿漉漉的褐色木盒,“将军,搜查湖底时发现此物。”
“何处发现的?”
“约莫在大公子和李公子溺亡处中间。”
宴云霆走过去打开锁扣,盒子里面是一块杏子大小的乌铜和一封信件。
信件外面包裹着防水的兽皮和油布。宴云霆将其拆开,信封封死,正面写着:勿拆,速送京。
这是李公子的字迹。
乌铜产于南地,与李公子归来的北境相隔甚远。
竟有人勾连邻国,打上了铜矿的主意。
宴云霆拿起信封走到窗前,将其对着朝阳,试图从光影中看出点名堂。
“这个盒子与万姑娘准备的假盒子大小确实相似。”阿紫补充。
在不知道真盒子大小的情况下,假盒子的大小很难把握,过大过小都会让找盒子的人一眼发现端倪。
宴云霆问:“找到真盒子的地方多深?”
“约莫十八米。”
驻守海岸多年,宴云霆培养了不少游泳好手,他知道这个深度对于普通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脏器膨胀破裂、口鼻流血的常见,直接毙命的也不稀罕。
能达到这个深度的人太少,有这个能力还能最快赶到翠微湖的只有宴云霆。
所以他甚至觉得这个盒子是兄长特意留给自己的。
但是万千……
“万千离开过你的视线吗?她游泳水平如何?”
“夜里无光,看不清她水下动作,但每次下潜的时间也不长,”阿紫思考了一会儿,“她有游泳技巧,但体力不足。”
正当宴云霆琢磨不定之时,暗卫突然现身于窗外侧,低声汇报,“牢内服毒未遂的官兵认罪后自缢了,指认侍御史的父亲宋刺史与邻国勾结,兜售乌铜。”
“刺史为毁灭证据,一路追捕李公子,见证物移交至大公子,派人暗杀却被李公子阻挠。宴李二人一路逃至翠微。追杀之人赶到时,只见李公子一人划船逃跑,杀手见其跳湖后,下水搜查,后听闻有人在湖中被歹人所害,怕被发现,遂逃离。”
宴云霆放下信封,看见游廊上白绸飘荡,似乎连清风都在悯悯哀悼。
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愤怒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胸口淤堵的痛苦和无限的荒凉。
当整个过程被证实,宴云霆才认识到,他似乎真的失去他的兄长了。
宴云霆闭眼,按住心中纷杂情绪,“宋刺史何在?”
宋刺史一直以严肃刚正的形象示人。宴云霆没想到,在谋杀邻家侄子上,他的手段也这般强硬。
暗卫回答:“半个时辰前已经进宫面圣。”
宴云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等死、逃跑都能理解。但进宫找死,而且准备得这般缜密,最有可能的就是认罪保人。
如今有想法、有能力勾连外邦贩卖铜矿的人也不多,基本都在京里,都盯着皇位。
宴云霆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件,信封边缘已经被捏得皱缩。
这里面写着谁的名字?
李二一路将物证隐藏得如此之好,宋刺史又是怎么发现物证交到兄长手中的?
“准备进宫。”
礼朝万顺帝六年廿七,两位年轻臣子以生命为代价将上代沉疴摆到了明面上。
宋刺史管辖南地乌铜二十年,在即将告老时,兜售铜矿于邻国之事爆发,认罪后服毒自尽,牵扯出朝廷命官七十余人,一日之内全员查抄下狱。
当日傍晚,三皇子突染恶疾,不治而亡,举国震动。
夕阳之下,宴云霆头围白布,着黑色麻衣丧服,一步步朝着宫外走。
他在宫里不眠不休呆了近二十个时辰,看了李公子指认三皇子勾结异邦的文书,亲自给皇子送了毒酒,盘算了宋刺史二十年的烂账,看着中书舍人一笔一划为这次牵扯皇权争夺的贪污案写下陈词。
似乎一切都有了定论。
即将迈出午门之时,宴云霆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四年未进的宫殿,明亮耀眼太阳在琉璃瓦上露出半颗头,朱红色的宫墙上印着秋日毫无温度的金辉。
就像知道寒冬将至,太阳恨不得将光暖用尽,可就算这样,它依然躲不过皇宫这个饕餮巨兽,硬是被吞入腹中。
宴云霆也不多留恋,转身走进热闹的俗世,登上阿紫准备的马车。他知道,短时间内自己不会再来了,等兄长丧期一过,就又要回到枯燥的海岸。
“将军,万家放出‘二小姐突染风寒,不便见客’的消息,私底下却在派人寻找。”
车内的宴云霆听见阿紫的话语,睁开眼睛,“万千还没找到吗?”
“翠微湖广阔,还在找。”
万千是抓住凶手的主力,要是真死了,晏家恩将仇报就算是坐实了。宴云霆琢磨了一下,问道:“她可说过离京后想去什么地方?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万姑娘并未说过想去的地方。”驾车的阿紫似突然想到什么,“奇怪的话倒是有。那日,我告诉她李公子不能进京是因为路引有异,她便问我要了京郊的地图。”
“她说,如果她是李公子,不会当面给物证,而是把它藏在一个地方,再告诉要取的人,让他自己去找,这样大家都安全。”
“李公子住的客栈和他们约定吃酒的欢宜阁我们早都查过,没查出什么异常。万姑娘听闻后,便在地图上排查这两处之间的地方,可惜没看出所以然来。”
宴云霆心神一震。
这两个地方中间是有一个地方,他们二人一定知道——前中书侍郎办的学堂。
宴驰和李公子是同窗,宴云霆也曾那处启蒙学习。
“走!去雁西书院。”宴云霆一把扯开车帘,对着阿紫吩咐,“尽快通知暗卫,带上我的令牌,必要时可亮明身份。”
暗卫比马车快很多,宴云霆到的时候,他们都快将书院内搜完了。
“将军,我们并未搜出可疑之物。”暗卫落在书院大门石狮子后,悄声禀告。
宴云霆负手站在匾额前,眉目紧锁。
宋刺史的人一路都在监视李二,他着急忙慌从北境赶回来,不想办法进京,反而去书院忆旧,这种可疑行为肯定会被重点关注。
而且宋刺史知道宴家拿到了证据,三皇子必然保不住,在家等死还能跟家人多团聚一会儿,进宫认罪到底是图什么?
宴云霆看着与记忆中一致的书院,陷入沉思。
忽的,微风携着桂花香飘来。
他侧头一看,是学子逃学常爬的桂花树,被碎金包裹的枝桠已经伸到墙垣外,墙角的灌木丛上散着衰落的骨朵儿。
李二根本不需要进书院,路过此地就够了,这样才是最自然的。
突然反应过来的宴云霆快步跑到墙根,在翠绿的灌木前蹲下,不顾仪态,伸手在湿润的土地上摸索。
不多时,他便将一个球形似骰子的物体拿了出来。
它与宴驰腰间挂的木饰一样。
这是油棕木,海边的人常拿来驱蚊虫。前年宴驰去海边陪他过年,他特意雕了两个送宴驰。
宴云霆拿袖子将木饰擦干净,果然看到了“宴”字。
阿紫慌忙跑来,“将军,前方拐角处确有打斗痕迹。”
她认出宴云霆手中的物件,“大公子为何刻意留一个木饰在此?此物是大公子去海城见你时所获,是不是要提醒你什么?”
海城?宴驰?
宴驰在海城遇到了海盗进犯!
宴云霆动作停滞,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那年春节,宴云霆不知道宴驰要来,便带头领了值守的任务。最后宴云霆说是带他领略异域风情,实则是两人一块在城中巡逻。
也正是那天,海盗趁着居民过节放松警惕,前来抢劫。
发现贼人后,宴云霆当即调兵部署,与海盗打成一团。不会武功的宴驰躲在街边的衣铺,正巧撞见抢钱的海盗,最后虽没保住钱财还受了伤,但性命无忧。
难道是特意提醒宴云霆,抢物证的人和海盗有关?
莫非宋刺史要保的另有其人?
乌铜案还有一股势力?
“在附近仔细地搜!脚印,线头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