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屋子里的整个情形一览无余。
孟惊鸥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整个缩在一米六八的姜浮身后,可怜兮兮的从肩膀处支个脑袋出来:“这什么玩意儿?”
灯光昏暗的房间内,全部挂满了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像一个个毛茸茸的小圆包,小圆包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眼前的人身上也是如此,她身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包,灯一亮,孟惊鸥也看清了那些小圆包上蠕动的是什么东西——一只只手掌大小,肉嘟嘟,毛茸茸的蛾子。
这些蛾子完全将这个人盖住了,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孟惊鸥哪里见过这情形,吓得忍不住大叫:“妈呀!!”
这是人?!这不比鬼还恐怖,虽然他不怕虫子,可是架不住数量多啊,整个房子都爬满了密密麻麻肉嘟嘟毛茸茸的蛾子,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蛾子们互相攒动,身体摩擦发出来的声音,这画面让孟惊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不是姜浮站着没动,他这会儿已经转身就跑了。
被茧和蛾子包裹住身体的人朝着他们又走了一步,她唯一露出的漆黑瞳孔凝视着姜浮,缓步抬手,将几只抖动着翅膀的蛾子从唇边取下,出声:“你好。”
是个女人的声音。
姜浮:“你好。”
“你是曼汀的朋友吗?”
曼汀应该是指丁曼汀,失踪的那个姑娘。
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丁曼汀的亲人。
姜浮:“我不是。”她顿了顿,解释,“我不认识她,因为她失踪的事儿,所以过来看看。”
女人刚想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急切的男声:“谁允许你们上来的?!”说着就要上前将姜浮从门口拉开,没碰到姜浮,手就被孟惊鸥抓住了。
“干什么?”面对人,而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孟惊鸥一改刚才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态度强硬,“别动手动脚的。”
男人似乎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孟惊鸥,也是,刚才孟惊鸥都给吓的蜷成一团,恨不得消失当场消失。
他底气泄了三分:“这里是我家。”
孟惊鸥:“我知道是你家,咱们不是约了时间了?我们在楼下看着门开着又没人,又听到响动,以为出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说话的功夫,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这明显不正常的情况让孟惊鸥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适,这种强烈的不适又让他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
男人也冷静了:“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我在楼下备了茶,我们边喝边聊吧。”
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惊鸥点点头,跟在男人身后下楼:“她屋子里的都是什么?飞蛾?”
男人还没开口,姜浮就答了。
“是蚕。”
“是变成蛾子的蚕。”
孟惊鸥瞬间明白了屋子里那些黄黄白白的毛球是什么——是蚕茧。
“是,是蚕。”男人低着头,顺着楼梯往下走,光线暗,看不清楚脸,“之前是曼汀的爱好,小姑娘喜欢养蚕,再用蚕茧做些扇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后来她不见了。”
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重,是冬日里的雨水,落在地上已经成了冰渣。
“屋子里的是她妈妈,曼汀失踪后就住进了她卧室,一直不肯出来。”
“自从曼汀不见以后,这个家,越来越奇怪。”
……
滚烫的水冲开了茶。
沉默里,透明茶水在冰花玉瓷里逐渐变色,翻滚,落下。
空气里弥漫的茶香冲淡了雨水的腥味,男人名叫丁清渠,是丁曼汀的父亲,他大约四十几岁,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麻木和疲倦,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干涩的打破了沉默。
“丁曼汀是我的女儿,三个月前突然失踪了,听说,你们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
孟惊鸥被吓了一通,嘴巴发干,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光:“算知道点吧,是谁让你联系我的?”
丁清渠:“是赵万吉。”
孟惊鸥皱眉。
丁清渠:“他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说你可能会帮到我。”
人么,在绝望的时候,什么法子都会想用的,能找到赵万吉,丁清渠确实花了不少功夫。
丁清渠也算运气不错。
孟惊鸥嘟囔:“这也让你找到了。”
丁清渠扯扯嘴皮,笑得格外难看:“是嘛,找到了,所以我是想问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女儿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失踪之后,家里,会变成这副模样。”
孟惊鸥看了眼姜浮。
姜浮低着头,眼观鼻口观心,静静地品茶。
孟惊鸥:“这些问题我们也没有办法回答清楚,我们只是受害者,没那么厉害完全摸清楚事情的起因。”
丁清渠很失望。
孟惊鸥:“不过。”
丁清渠:“不过什么?”
孟惊鸥皮笑肉不笑:“不过如果你想解决家里这情况,倒有办法。”
丁清渠立马坐直了身体:“什么办法?”
“不要再找丁曼汀。”
丁清渠脸色变了。
他也是聪明人,立马明白了孟惊鸥话语里面隐藏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家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找曼汀?”
孟惊鸥:“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孟惊鸥和丁清渠对话时,姜浮瞥了孟惊鸥一眼,或许是被楼上的情况吓到了,孟惊鸥的态度略显得焦躁。
“我给你简单易懂的解释,你的女儿,她身上出现了一些人类无法理解的变化,只要你继续寻找,你就会被她身上的变化影响,就像铁一直放在磁铁旁边,也会被磁化。”才说了几句话,孟惊鸥就已口干舌燥,他咕咚咚把茶水一饮而尽,继续说。
“这种影响身边则会出现很多怪异的情形,楼上你妻子的状况只是前兆而已,死亡,疾病,会像意外一样不断的到来……”
“但是只要你放弃寻找……”
姜浮的话语一字一句,缓慢清晰,孟惊鸥盯着丁清渠,盯着他的眼睛。
他在丁清渠里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震惊、恐惧和退却。
没错,退却,人在面临未知的危险事物时,生出退却之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刻在DNA里的,能拯救性命的提示。
然而这种退却,孟惊鸥却从未在姜浮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都未曾看出,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姜浮很特殊。
丁清渠怔怔:“没有别的办法吗?”
他想到什么,宛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的发问:“能不能找赵万吉帮帮忙?”
孟惊鸥闻言苦笑,姜浮叹了口气,冲着孟惊鸥使了个眼色,孟惊鸥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把外套解开几颗扣子,露出胸口挂着的东西。
一条红绳上,挂满了各种物件,有玉佛,有咒符,有骨头,还有些看不明白的东西,把丁清渠都看傻了。
姜浮:“看到了吧?”
“他花了不少功夫找了各行各业的人,我现在明白的告诉你,没什么用,纯属心理安慰。”
丁清渠面如死灰。
孟惊鸥低头,无聊的摆弄着自己胸口挂着的物件:“不是我们故意吓你,是真的没办法,之前,有一家人……”
他说起了一个故事,隐去其中关键信息,但姜浮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
孟惊鸥和章善雪从小一起长大。
章善雪性格好,是那种特别受欢迎的女孩,她脾气好,不介意孟惊鸥的古灵精怪,两人关系很不错。
正因不错,自从章善雪失踪以后,孟惊鸥也被扯进了这件事里。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孟惊鸥想不明白,这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失踪点的监控要么是死角,要么坏了,一个人变成了烟尘,毫无线索的凭空消失,原本圆满幸福的家庭顷刻间支离破碎,几乎每夜都能听到章善雪母亲抑制不住的哭嚎。
孟惊鸥和章家关系不错,这件事激起了他的叛逆心,他想,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不见,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他一定要把章善雪找到。
故事直到这里,都没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某天晚上,消失了三个月的章善雪,突然出现在了孟惊鸥的梦中。
那是个非常恐怖的梦,章善雪穿着失踪时的衣裳,坐在秋千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对孟惊鸥摆手。
孟惊鸥叫她:“善雪?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在找你呢……”他迈步走向孔善雪,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孟惊鸥看清了她的脸。
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作脸了,简直像融化掉的蜡,整张脸拉长了几倍,眼睛歪着,一点点的往下滑,落到了鼻子的位置,嘴大张着,没有牙齿,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她摆动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下一刻,孟惊鸥从可怖的梦境里醒来,他惊恐的大声喘息,浑身抖如筛糠,那时的他只是被吓到了,直到后来的某天,他才意识到。
章善雪不是在和他打招呼——那是告别的手势。
她在告诉他别过去。
可是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