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一线 第8章 送信

他止住了笑，把手里一点粉末来回地搓，直到细细地流下来，淌落在地，一股异香腾雾般旋起。

“我把他们全杀了。”

二当家在背光的太师椅里欺身向前，手撑住下巴，观察柳萧萧的反应:“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柳萧萧在心里痛骂两声，恨不得把面前这人碎尸万段，面上却强自冷脸，一点表情也不外露。

看她没有什么反应，二当家顿觉无趣，他把手搭在椅背上，袖管宽大，垂到腿上:“你不是斥候，倒像个蒙混的。”

这话是真的，柳萧萧也不废话:“我想活命，我愿意跟着你们。”

“这话说的，”二当家莫名地满意了，“好像你有的选。”

柳萧萧老实答:“如果你要杀了我，就不会把我带进来。”

二当家收敛了笑:“自作聪明！”

他朝外面喊了两声，当即就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土匪推门进来，二人耳语了几句，小土匪“噔噔噔”出去了，走得飞快。

不多时又进来禀报:“二爷，都准备好了。”

柳萧萧站着，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等着二当家的刁难。

他果然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柳萧萧面前，正色道:“把这封信递出去。”

让她去？话还没有问出口，就听到门外一阵喧闹，还有刀剑的呼啸声，这是打起来了。

二当家起身出门，柳萧萧也赶紧跟上。门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后生，都早早地穿上了皮毛夹袄，长发高高挽起，颇有初生牛犊的潇洒气韵。

二人厮打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一人使剑，一人用刀，刀剑相碰，眼中似有火舌射出，但仔细看，彼此都留着分寸，没有使出全力。

二当家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秀气匕首，小指一顶，直直飞向前去，打了个弯，在二人拆招、刀剑相碰那一刹那，撞在刀剑的重叠处，劲很大，竟把一刀一剑弹开了。

两个年轻人手腕一震，武器便脱离身体，飞到一边去，最后“当啷”落到地上，嗡嗡作响。

这才看到作壁上观的二当家，二人连忙拱手行礼，仍不服气，彼此暗暗飞着眼刀。

“怎么回事？”二当家没什么表情。

“回二当家，”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答道，“叶宁又偷拿大当家给我的东西！”他偏过头:“贼！”

这话把叶宁惹恼了，他飞起一脚踹向他的后腰:“你才是贼！如果不是你来，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只属于我！”

“好了！”二当家制止，“不要争了，交代你们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两个少年交换了个眼色，齐刷刷行礼:“回二当家，一切妥当。”

二当家转过身吩咐:“柳萧萧，即刻出发。”

“去哪儿？”没想到二当家喊她，柳萧萧愣了一下。

“云顶山福郫寺，天黑之前要到。”

……

云顶山离天外山不远，骑马只需要两三个时辰，天黑前赶到绰绰有余，但是，二当家真把柳萧萧当成是傅延的手下了，没想到她只是一个村妇，所以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柳萧萧不会骑马。

“其实送信这种事也可以交给别人干啊，”柳萧萧不解，“为什么非得让我去？”

方才和大天打架的少年闻言，睫毛扑扇了两下，淡淡地回答:“我骑马送你。”

“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去？”柳萧萧问，“他就不怕我半路跑了？”

少年笃定:“你跑不了。”

他一边把一匹枣红高头大马牵出，一边往马头上装辔头:“别废话，上马。”

那马快有柳萧萧两个人高，她一个人上不去，那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身上马，把手递给她:“怎么那么没用？”

又嘀嘀咕咕:“要不是你有用，二爷也不会留着你。”

柳萧萧想破天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用，但活命要紧，既然现在还有得活，也没必要想那么清楚。

她接过少年的手，略一使力就坐在了马背上，坐得太猛，一下子扑在少年的背上，少年当即不满:“你是蛮子吗？这么大劲！”

柳萧萧愣了下:“难道你不是？”

是的，这人是土匪，但又不像是。他起动皆有礼有节，穿着打扮虽是土匪那一套，但腰上佩玉，头上戴簪，脖子上还套了件翡翠挂饰，一看就不是山里的土匪，倒像是哪个武职家的少爷。

少年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巴，两腿一夹马肚，一声“驾”便疾驰起来。

骑得很快，路上又颠簸不已，柳萧萧被晃得七荤八素:“那个……能不能慢点？”

少年耻笑她:“就这样还想做土匪？就应该把你一起杀了。”

“怎么说话呢！”柳萧萧怒，“二当家的不杀我自有他的打算，说明现在我还是有用的。”

她补充道:“我可不做小偷小摸的事，说话客气点！”

那少年勃然大怒，一把把她踹下马，自己也跳下来，居高临下地说:“把信给我。”

柳萧萧捏紧信:“你去送没用，非得我去。”

那少年刷一下抽出剑，威胁她:“不把信给我，我就杀了你。”

柳萧萧想，他们是父子吗？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拿剑指着别人？

面上还是识时务的:“少爷，二当家派我去送，说明信的内容根本就不重要，是要让接信的人看到我，你明白吗？”

听到“少爷”，少年的脸色缓和了:“什么意思？”

柳萧萧皱着眉思索，不露痕迹地从剑下挪开:“也许因为傅将军吧。”

“傅将军在天外山一战中尸骨无存，需要一个带回这消息的。”她冷静地分析，“你们二当家肯定不是土匪，应该是当官的吧。”

少年愣了。

柳萧萧把信拿出来:“你们大当家的呢？怎么一直没见到？”

少年不假思索回答:“爹在京城。”

“你爹？”这回换柳萧萧愣了，“难道刀马帮整个就是朝廷的队伍？”

“少废话！”少年知道又失言，瑟缩一下，上前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等你的任务完成了，看我不收拾你！”

柳萧萧也不闪躲，任他把信夺过去:“你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多此一举的事？

她静静地看着少年把信纸展开。

空无一字。

少年傻了。

柳萧萧劈手夺过信，把它按原样封好:“就你这脑子，我估计什么也不知道。”

少年气结，却也无话可说，还好黝黑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又利落上马，把手主动一伸:“上来！”

柳萧萧接住上马，照例摔在他背上，少年却没有再抱怨，沉默地牵起缰绳，又疾驰而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柳萧萧打破僵局，“我叫柳萧萧，柳家村的。”

少年本不准备回应，看到那封空白的信后，他的性子一下子软了，想了一会如实告知，“叶旷。”

“你爹是多大的官？”柳萧萧好奇。

“再问把嘴割了。”叶旷头也不回。

柳萧萧吐吐舌头，仍不放弃:“你们为什么要装土匪？”

叶旷有了点反应:“那是因为世不能容！”

谁不容你们了？难道不是你们到处杀人吗？柳萧萧不敢说，只好附和：“天下不太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只想过太平日子。”

叶旷久久地没有回答，久到柳萧萧想问下一个问题时，他突然说:“不是我们要杀人，是他们逼的。”

他们？也许是他们的仇家吧。柳萧萧心里想。

“叶旷，”柳萧萧想了一会，“既然你们是被逼的，那为什么无辜的人，你们也要杀呢？”

她说的是柳家村几十条人命，包括她的爷爷，柳伯。

叶旷随口答:“既然要自保，那便顾不了那么多。”

要自保！柳萧萧捏紧了拳头，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谁想过杀人？分明是他们颠倒黑白！如果他们和仇人之间的斗争是无止境的，那他们把恨意发泄到老百姓身上，又算什么呢！

柳萧萧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大官，傅将军也是大官，还有他们的仇人，也都是大官，他们争来争去，不知道争出了什么，脚下却踩着遍野的横尸！

一路无话，就这样赶到了云顶山，佛郫寺坐落在山顶，抬头望去，高树疏落，于枝干间露出一座尖顶红砖的小寺，红墙绿叶，竟然脱俗得紧。

前路狭窄，石阶高陡，不便行马，叶旷把高头大马牵给山脚守寺的住持，在夕阳中和柳萧萧拾级而上。

山不高，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石阶上若隐若现的小庙，年份久了，墙皮脱落，红泥斑驳，走到近前来，几块石碑竖在斜前，黑石白字，只是明灭不清，一个字也看不出来了。

一个门僧打开木门，两手合十行了礼，也不问叶旷他们来者何人，就匆匆地走了。

叶旷斜睨一眼:“还不进去？”

看着这荒凉破败的山中小庙，寂静幽深得吓人，方才开门的门僧一言不发便走了，小碎步仿佛鬼魅一般，柳萧萧有点害怕，她扯了扯叶旷的袖子:“信上一个字也没有，你是知道的。”那意思很明确，此行就是为了找人。

“我们一起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