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上城 第4章 第 4 章

刚踏进四月，庄玉相已经行动自如了。

正教着芳儿握笔写字，听她说着外面发生的事。

“昨日奴婢到药铺抓药，顺道去隔壁酒楼买些夫人爱吃的梨干和回马孛萄，听到他们在说刚发生的一件新鲜事。”

见庄玉相歪头看着她，她才道：“和相府大公子定了亲的林家大姑娘，昨天夜里脸上突然长满了红疹，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这不今日到相府退亲去了。”

庄玉相听了只觉脸上发麻，捏了捏脸颊，垂眸又看起书来。

芳儿见她反应，也识趣地跳过：“这都已经是第二户人家了……”

刚说完这句，庄玉相又抬首看过来，芳儿便知她起了好奇心，抿嘴笑道：“大家都说虞公子莫不是克妻？第一门亲事，那新娘子将要过门时突然得了不治之症，没几天就去了。这次的亲事，还没来得及过细帖呢，姑娘家的脸就毁了。”

庄玉相嘴巴微张，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没留意手上沾了墨，芳儿嘴上还说个不停。

庄玉相放下手里的书，过来看芳儿笔下的字，不禁轻笑——学得很快，形钝却有稚趣。

芳儿见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让夫人见笑了。”

庄玉相摇摇头，提起她放下的笔，在需要修改的字旁边写了几个结构笔画。

芳儿看了，眼睛一亮：“夫人这几笔跟拓上去似的。”

庄玉相用笔杆轻敲了她脑袋一下，芳儿便笑着闭了嘴。

跟着写了几个字，芳儿又忍不住开口：“酒楼那些人还提了一嘴，相府的虞大小姐跟这未过门的嫂子在去年的诗会结下过梁子。”

“不过，在这京城里和虞姑娘没结过怨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庄玉相又圈了几个字里的小问题，听周围安静下来方抬起脸。见芳儿正看着自己，庄玉相抬了抬手示意她接过笔。

芳儿回过神来，嘻嘻一笑：“可惜夫人已经成亲了，不然奴婢瞧着怎么也比虞姑娘更适合当太子妃。”

庄玉相一怔，很快眸子冷了下来。

提笔蘸饱了墨，捏住芳儿的脸，在嘴的左边写了两个字，右边写了一个字。冷着脸摇了摇银铃，马上就有个女使进来，庄玉相捏着芳儿的脸，对女使做了个口型——念。

女使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一向面慈心软的夫人冷了脸，不敢不依：“祸、从、口、出？”

庄玉相点点头，松了手。

芳儿立马就跪下了，红着眼眶说知道错了，求夫人别不要她。

庄玉相暗自叹了口气，这样得罪人的话她是怎么张嘴就来的？主君依附着东宫，他们但凡有一句不妥的话，连累的不仅是这小小一方宅院里的人。

打算晾她几天再说，庄玉相弯腰拉了拉她衣袖让她起来。可芳儿无论如何不肯起来，说自己愿意掌嘴受罚扣月钱，只求夫人留下她。

瞧着不大的小孩儿，庄玉相却一时拉不动她。

“这是怎么了？”

庄玉相手上一停，转头望去。

仪范清泠，皦玉色的道服不见一丝风尘，看来已经换过衣物了。

齐柏经过她们练字的书案，到扶手椅坐下。目光下移，见跪着的芳儿，看回庄玉相时眸中带笑。

“惹了夫人生气，找个人牙子打发了就是。”

“奴婢知错了！”

猝然，在地上的芳儿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时又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庄玉相被唬了一跳，立马抓住她的手。

芳儿的脸上，泪水晕开了墨汁，脸颊高高隆起，

庄玉相手有些打颤轻抚上芳儿的脸颊，稚气的脸上一塌糊涂。

少顷，起身到书案写了句话，递到齐柏面前。

“你想要她到你屋里伺候？”齐柏定定看着庄玉相有些泛红的眼眶。

庄玉相眼中带着微弱的乞求，点点头。

“这院中都交由夫人打理，夫人喜欢便是。”齐柏一手托盏，垂眸吹了吹茶叶。

松了口气，转身要去扶芳儿。

“我来时见药已经好了，夫人趁热先去喝了吧。”

庄玉相闻言一顿，明白现下不好带走芳儿了，不放心地看了眼小声哽咽的芳儿，担心齐柏会动用家法。

“放心，我只是问几句话。”

抬眸与齐柏对视上，对方目光温和。庄玉相也不好说些什么，给芳儿擦拭过了脸才离开。

须臾，齐柏放下茶盏，轻笑。

“不过几日，你倒把她性子拿住了。”

芳儿低着头，跪得板直。

“奴婢不敢。”声音微不可察带了轻颤。

她清楚，若不是主子推了一把，今日怕还不能顺利留在夫人身边。

幸好，齐柏并没有追究这个，敛目抚着额角：“她若出门，都由你跟着。”

人醒来已有大半月，现如今腿脚也好了，自然不好再拘着她。

“下去吧。”

芳儿如释重负，起身时险些又栽下去。

进来的九首刚好碰上急匆匆往外走的芳儿，免不了看一眼。

“郎君要把她放在夫人身边吗？”

九首担忧着，这小丫头别看着乖巧不起眼，做任务时却最是好斗。手上的长鞭挥得可是有如疾风迅雷，能把围剿的敌人抽得皮肉都散了，若不是那晚自己亲眼所见是万万不会信的。

齐柏并未睁眼道：“正好给她夫人添点乐子。”

屋内，一时无言。

齐柏瞥了眼呆站着的九首，后者立马回神：“属下查到，是宁顺仪的人。”

前些日子，河决澶州，数千官亭民舍被毁，农田受灾不知几万顷，当地义仓仓米不足。

朝廷遣使宣慰，卢老将军奉命运输赈灾粮以安民心。

芳儿从庄子出来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尾随着运输赈灾粮的队伍，以防宵小作怪。

为免队伍生疑，她一直是远远地跟着，这才比运输队伍更早发现行迹可疑的一行人。

这些人趁夜行事，欲调换赈粮。

芳儿第一时间发出了信号弹，随后出手断了他们的念想。九首赶到时，歹人已经被芳儿那一根长鞭清理得差不多了，只留了问话的活口。

若被这群人得逞，贪污赈粮的罪名扣下来，将军府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卢老将军乃太子外祖父，宁顺仪这番动作是要把东宫拉下水。

齐柏蹙眉：“老三不中用，刚被禁足便让下面的人蠢蠢欲动，觉着自己也可以上这杆秤了。”

“……主子打算如何处置宁顺仪？”

眸光微转，齐柏似乎认真想了想。

“给这位顺仪娘娘提个醒便是。”

领了命出府，九首才舒口气。

实在是宁顺仪蠢笨妄为，瞧着三皇子犯错受了圣上好一通责罚冷待，重要的几个差事落到自己的四皇子头上，便觉着要轮到自己儿子与东宫掰手腕了。

但凡她聪明些，也能看出三皇子现下的光景不过是一时的。

能制衡东宫，他的砝码不光有陛下的喜爱，还有郑贵妃在后宫的长宠不衰，背后更是郑国公的支持。

而四皇子，一样都没有。

宁顺仪此番行事，若成事东宫或许真要被扯下层皮，可她不仅没成事手下还被人捉了活口，那便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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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轩里，庄玉相才喝过药，就有女使来报说主君要过来用饭。

庄玉相点头，不知道齐柏喜欢吃什么菜，于是让连妈妈去厨司帮忙准备着。

抬手招芳儿过来，拿过帕子放进盛着井水的铜盆里浸了浸。

芳儿自觉伸脸过来，脸上便搭上了凉津津的帕子。

“给夫人添麻烦了。”芳儿抿唇，接手帕子。

庄玉相浅笑，从书案拿了张字条给她看。

“本名？奴婢就叫芳儿。”

——我问了连妈妈，那是你进来时起的。

既然决定了让芳儿留在身边，便要给她取个名儿，但她若是想要回自己原来的名字庄玉相也是随她的。

没看庄玉相的眼睛，芳儿低头道：“……阿雊，奴婢刚出娘胎的时候，家里养的大公鸡打鸣了，阿娘便给我取名阿雊。”

芳儿低眉垂眼：“被买来后，瞧着府上的丫头女使都叫花儿朵儿的……奴婢不好太惹眼，便也取个芳儿。”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说话时，芳儿的眼睛离不开她的鞋面，耳朵却泛了红。

庄玉相又返回书案，提笔写起了什么。

一张纸递到面前，芳儿抬头，纸上写着：

——辞月。

她出生的时辰既是日出，也是月落。

芳儿丢下帕子跳到庄玉相面前，捧过那宣纸，笑得直看不见眼睛：“这个好,这个好！”

“夫人，可以用饭了。”连妈妈过来道。

忙把自己名字往袖里一揣，辞月喜滋滋地跟着庄玉相前去。

待到膳厅，瞧见端坐着的齐柏，那上扬的眉眼立马耷拉下来了，慢下脚步落后了些。

庄玉相余光留意到，好笑地瞧了她一眼。

怎就把自家主君当做豺狼虎豹一般？自己这些天看下来，只觉着齐柏是个细心周到的，从未让自己感到不适。

“过几日东宫就要忙起来了，我不能时常回来，有什么事便让九首转达。”

庄玉相转念一想，必是太子成婚之事。

此事已是街知巷闻，当朝太子将与相府嫡千金喜结连理。但这样的大事，齐柏和府内都从未提及，自己是从口无遮拦的辞月嘴里方得知。

也不知该说这府内是御下甚严，还是从宽御下。

作为东宫的左膀右臂，太子成婚前后定会有许多事需要齐柏替太子去办，所以她并未多问。

点点头，着手给齐柏布菜。

齐柏看了眼碗里的笋片，未动。

正当庄玉相奇怪时，方听到他开口。

“南青城的芍药开了，若无事明日可要前去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