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美人 第5章 大吵一架

想着谢渊平时总是对别人面如春风，对自己阴晴不定的，莫惊春真的是十分不安，嘴里的甜食都苦涩起来。然而更不敢磨蹭，几乎是一下，他就到了师兄院中。

少见的，谢渊今日居然在舞剑。他自身修为已经极高，几乎算是莫惊春半个师父，几乎不与门内年轻弟子同往。听同门闲聊，谢渊来宗门比其他弟子要早许多，对宗门极熟稔，又兼长袖善舞，与人为善，常常是负责宗门与外界来往的事务。平日里不常见他动手，谢渊一贯是以翩翩君子示人的。此时他却手持长剑，身影如飞，藏在骨子里的凌厉狂傲尽数显现。

莫惊春正静立欣赏，冷不防那剑挪转方向，倏然向他刺来。他瞳孔一收，诧异想：师兄这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但是看着又不像，倒想在试探他。

那剑到瞳孔前一寸才骤然收了回去，谢渊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在一旁，对莫惊春吼道：“你是傻了吗，不知道躲？”

莫惊春觉得他或许是到更年期了，脾气反复无常的，又要打人又要骂人，嘴上老实回复：“我以为师兄在试探我的武功，自然不担心会伤害我。”他说得理所当然，一派天真。

谢渊讽刺道：“你对霍明景也是如此吗？他都快要你命了，你还眼巴巴跑去找他？”

莫惊春一头雾水：“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打也打赢了，自然要去说明白。”

谁料谢渊更加暴躁了：“我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别人都快砍断你的脖子了，你还替别人说话，你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大概是没有吃饭加没有睡好的气涌上来了，莫惊春说了句：“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到时候了，脾气这么暴躁？”

“我到时候？总比你永远不懂事好，皮相对你当真如此重要，让你连自己的自尊都不用了，像那些狗皮膏药的纨绔一样不知羞耻到黏上去，你有这么高兴？”

这一天过得好麻烦，一个个地都过来要找他麻烦，他是做错了什么？

莫惊春像被触着逆鳞一样沉声道：“师兄，请你尊重我。”

谢渊变本加厉：“我尊重你，还要我做什么，陪你过去给你的霍师兄说亲？”

莫惊春陡然沉静下来：“师兄，我再说一遍，请尊重我。”

谢渊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那你说说，今天你出去和霍明景干什么去了？”

莫惊春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淡漠的神色，他平静道：“师兄想听便听好了，我和霍师兄约定把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现下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矛盾了。不知道师兄想的是什么？”

谢渊像被定住了一样：“什么误会？”

莫惊春却不关心也不想说了：“没什么，我此来是想说一声，日后师尊教习我武功，我也该把留在此处的东西带回去了。”

谢渊茫然道：“回去？你要带走什么？”

莫惊春声音毫无波澜：“叨扰师兄五载，感念教诲之恩，我既然要回去，当然是把放于此处的东西带回去。”

谢渊露出极为罕见的慌乱：“不，我不许，你……”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在师弟脸上看到了那种漠然的神色，好像他们从未认识似的。他心中不知怎么，升起一种小时候将要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慌。

莫惊春道一声“打扰”，进去收拾他的一些小东西，一两本武术秘籍，还有同门的一些礼物，几件常衣，慢慢地收拾整齐。

谢渊站立半晌，终于动作，大步过去按住那些东西，又把桌案上的重瓣绿莲用法术飞移过来，有些颤抖地递给他：“师弟，你最爱的重瓣绿莲，今日给你摘回来了。”

莫惊春垂眼打量一下，并不接过去，任由莲花横亘于二人之间。莲枝纤长，风姿绰约，此刻却也只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而已。

谢渊眼睛发红，盯着他道：“师兄错了，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不要生气好吗？我们坐下来说话，不收拾东西了，不要离开，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说着就要把那些东西拿回去。

莫惊春先一步把东西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师兄似乎很喜欢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红枣，可惜我讨厌这样重复的手段，也讨厌红枣。”

他转身准备离开，门却“哐”一下突然闭上了，谢渊小喘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他前面，不再复从前那样从容，神色几乎有点癫狂地恳求道：“别走好不好，我们仍然像从前那样，像昨天那样，待一块不好吗？”昨天还依赖地跟着他，说着话的师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怎么就这么狠心离开？就因为他冲动下的几句话？！

莫惊春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听进去我前面的话，你现在应该把门打开，不然我们之间真的只剩陌路一条了。”

谢渊不知道被哪个字刺激得一抖，慢慢地放开了他，让开了路。

莫惊春走到门口，回过头来。

谢渊面上一喜，谁知听到的话却如当头棒喝，让他浑身一激灵：“承蒙师兄教导五年，莫惊春愚钝，未成全师兄期望。日后当不忘恩情，凡师兄遇事，莫惊春莫不相助。我此次离开，定然刻苦修炼，来日为师兄助力。万望师兄保重身体，莫惊春拜别。”

他话说完，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每次一碰地，谢渊的身体就抽一下，最后几乎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果决地转身，毫不留恋地走进了黑暗。

他失魂落魄地跟到门口，发现那个总是跟着他的身影是真的不回来了。

谢渊感觉身体里被插了一根荆棘的枝，放进去时血淋淋一片，要拔出来更是伤筋动骨，痛彻心扉。痛得他弯下了挺直的腰，仿佛支撑不住一般伏在门上。不久他又站直了，好像只是一枝柳条被风扰乱了一下，除去红的眼睛，再看不出方才的失态。师弟不过是一时生气，他们相伴这几年，小师弟再心软不过，连山下遇到的猫猫狗狗也喜欢得不得了，更何况是他这个师兄？

先暂且离开几天，待想起他的好处，师弟总会回来的。

哗啦哗啦，风刮过桃林。

今夜天气也怪，明明白日艳阳高照，到后半夜居然下起雨来，眼不见的地方还传来杜鹃啼血之音。

莫惊春放好东西，心中还是一片沉闷，像压了一天云的下雨天气，索性不用功力，在清音峰四处游荡。后半夜下起雨来，雨势渐大，雨水冲刷在身上，又冷又干脆，有种久违的痛快。他依势靠着池里的假山，雨灌进池塘里，几乎是抽打在他身上，让他不用费心去想那些陡然改变的东西，不去想为什么自己把一切变成了这样。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知道是对是错呢？

渐渐地，身边的雨好像听不见了，他不知梦中还是醒着，朦朦胧胧的，一切仿佛虚影一般。但是他不愿去看清楚，不如一直这样好了。

透过半隐半现的床幔，灵霄道尊见床上的人蜷缩着，想起了大夫的话：“令徒修仙之体，本不应该感染风寒。但昨日他未用灵力在雨中待了如此之久，心中积虑过重，全无防备，寒气趁虚而入。加之他久不生病，这一次得病许久了。”

灵霄本想去问谢渊，毕竟弟子两个比较亲密，谁料谢渊闭门不见人，他想起谢渊昨日场下的紧张，还有这段时间的异常，心里有了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猜测。

只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能让谢渊那样的人这样失态，让小徒弟这样纯粹的人茫然？

他一边想着，一边喂药。原本想着莫惊春既然不喜欢甜食，那苦的应该忍受力比较好，谁知吐得比他少时第一次喝药吐得还多，连胃里的那些液体都吐出来了，带着点血丝。

灵霄照顾孩子可谓一窍不通，只能胡乱擦拭一通，先塞颗蜜枣，再几口药，半天才喂下去，比他出门斩杀妖兽一趟还累人。

莫惊春此次感染的风寒来势汹汹，有几天晚上烧得脸红通通的，烫人，要不是修行者体力强悍，估计都得去半条命了。谢渊也是借口外出做任务，根本看不到影子。

灵霄找不到问事的人，找来找去还是去到了掌门那。

张旭平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捻着胡子道：“你说你那小徒弟乖巧？”

灵霄疑惑，这还用问？

张旭平“嘿嘿”一笑，全无平日威严：“自你闭关后，你那宝贝小徒弟的名声就大起来咯。不仅经常逃课，听说还很爱看美人，闲着没事就在宗门内四处游荡。不久前因为看明景被追了几里地，不然你以为我那徒弟一向冷心冷情，前几日为何会如此针对他？”

灵霄：“……”徒弟原来如此会骗人，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他最后谨慎问道：“可曾听说谢渊那小子有心悦之人？”

张掌门肯定道：“没有，他每日除了自己就是给你小徒弟当爹。”

灵霄心情沉重地回到住处，再看那乖巧的小徒弟，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几分狡猾。然而莫惊春迟迟不醒，无法当场对峙。

一旬过去，灵霄在一屏之隔的案上看一些心法，模糊听到那边传来声音。自从这小徒弟生病，他平日办事都搬到这间小卧来了。此时也立即过去，把人扶起来靠着。

这么久不正常饮食，莫惊春瘦了一圈，脸上原还有点肉，现在全没了，只余清减的线条。他抬眼看见眼前的人，就乖乖喊了句“师尊”。

灵霄复杂地看着他，心想谢渊那小子倒是真的有点手段，把莫惊春教得让人不忍心苛责。

有些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他端来一碗白粥，让人给喝下去。

莫惊春大概嘴巴里砸吧出了这个味道，一张脸稍微皱了一下，才接过去面无表情地几口呼噜了。人还是没多少力气，躺床上歇着。

“师尊，这是何处？”

灵霄一边看书一边回：“寒星阁的小卧，平时用来给客人借宿的。”

莫惊春点头，又问：“是师尊将我带来此处吗？”

听到他主动提起，灵霄放下笔，回道：“既然醒了，就好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连同上次的一起。”

莫惊春望着帐顶，风马牛不相及地回了一句：“淋雨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