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忘忧在燕珩怀中颠簸,她的血,如雪崩流落,流出一路鲜红,她靠在燕珩胸膛,染红了燕珩素色长衣,一股一股热流浸透着燕珩衣衫。
燕珩知道,那是杜忘忧的血,他抱的越来越紧,走的越来越快。
杜忘忧被放到床上,放下那一瞬,她便如虾米般蜷缩,仅存的意识让她睁开双眼,口腔不停有血漫出,苏修罗将所有人驱逐出去,随后,杜忘忧被针扎住了穴位。
她费力道:“阿慕......”
苏修罗哭着吼道:“他死不了!”
杜忘忧五脏皆痛,不停抽搐,床单被扯皱,变红,她疼的失去意识,只有身体还在余颤,一下又一下。
杜忘忧四肢完全僵直,因为她的每处关节,每寸皮肉都如百虫啃咬,抽筋拔骨之痛。寒冷,炎热,骨碎,心疼,这几种感觉一下在她身体炸开,她又被疼醒,迷糊着睁眼。
苏修罗抱着杜忘忧的脸颊,泪水滴在杜忘忧眉心,一遍一遍祈求道:“不要睡,忘忧,不能睡!”
苏修罗在杜忘忧心口扎下一针,那一针下去,杜忘忧骨骼作响,又溢出一大口血,血迹滑到她耳中,她耳朵轰鸣,有千鼓万锤在耳中跳跃。
苏修罗在杜忘忧榻旁跑前跑后,她腿软手软,无力挫败之下摔了一跤,又立刻坐起,拿帕给杜忘忧擦血。
燕珩在门前,只举手,看着自己一手鲜血,它们灼热,滚烫,此时凉寂,微干,显出他的掌纹。他想冲进去,但他脚下沉重,他惧怕,他在打颤,他发觉自己无法迈开步子。
佟彦之从旁道:“她不会有事,你要冷静!”
这一声落在燕珩耳中,像从天际传来,他茫然眨眼,仍是在失神。
胡凌瘫倒在杜延峰怀中,她死盯着房门,只盼苏修罗从房中走出,道杜忘忧无碍。
每年,他们都会心惊一次,可今年,杜忘忧提前毒发,他们还未找到廖千山,还未做好接受的准备。
门开了,苏修罗半身带血,跌在门口,佟彦之扶她,扶了几下,都未将她扶起。
苏修罗嚎啕大哭道:“我救不了她,怎么办,怎么办!”
万道惊雷在身上劈过,胡凌夫妇俱重重一顿,燕珩脚比心快,他一瞬间就到了榻旁,在榻旁站定。
榻上不是他的杜忘忧,她好似吐了全部的血,干瘪,苍白,鬓角带红,脸颊消瘦。她紧闭双目,嘴唇猩红,连痛都不喊。
她在痛,在颤,燕珩看的到,她十指在收紧,额角,脖颈都在青筋凸起。
燕珩不敢碰她,房中只有血味儿,还有死亡的味道,灰沉,暗淡。
燕珩极轻地拢过杜忘忧的发丝,抚过她的眉心,轻轻唤道:“忘忧。”
杜忘忧缓慢开眸,声音沙沉,应了声:“嗯。”
只这一声,胡凌就哭的喘不过气,她走过去,握住杜忘忧双手,她说不出话来,房内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杜忘忧笑笑,道:“我睡会儿就好。”
“不能睡。”苏修罗去转杜忘忧心口那银针。
杜忘忧瞳仁骤紧,又是浑身收缩,痛彻心扉,汗如滚珠。
苏修罗愧疚万分道:“对不起忘忧,不能让你睡,对不起!”
胡凌抽泣一声,绝望而无助。
杜忘忧一阖眸,睡过去了,苏修罗再怎么转针,她都不醒。
这种时候,苏修罗忍不住对自家师父破口大骂:“廖千山,你死哪去了?你回来啊!”
她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对佟彦之又打又咬。
燕珩摸着杜忘忧的手,又去探她鼻息,他心头狂跳,感到那一丝弱息才眉头微松。
一阵疾风,将房门吹开,一个灰衣人站在门前,鹤发童颜,腕带红珠,叫嚷道:“死丫头,敢骂你老子!”
屋中人望着他,一时呆住,一瞬后,苏修罗大喊道:“师父!”
他是唯一能救杜忘忧的人,他的出现,扫平房中沉闷,胡凌夫妇和苏修罗二人急急走出,给他腾地方。
唯有燕珩,岿然不动,半跪榻边,盯着杜忘忧。
廖千山喂了杜忘忧一颗药,道:“年轻人,解药已成,但解毒费力,老朽还请你先退避。”
燕珩执拗不起,淡声道:“不退,你治你的。”
那可不成,他一治,杜忘忧的女儿身就藏不住了,廖千山笑眯眯道:“你出去,我定将她治好。”
燕珩退到门口。
廖千山探着杜忘忧脉象,挑眉,叹声道:“年轻人,你和她是何关系?”
燕珩道:“朋友。”
廖千山看燕珩气宇不凡,打量着他,道:“你可有内力?”
燕珩道:“没有。”
廖千山一丝银线甩向燕珩腕部,探了探,可惜地摇头,道:“将胡凌和我徒儿叫进来,你必须出去,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提点,燕珩了然,他退出去,换胡凌与苏修罗进去。
胡凌火急火燎道:“廖老头,你治不治得住?”
廖千山答非所问道:“方才出去那年轻人,对忘忧丫头有意?”
胡凌觑他一眼,怒道:“你还操心这事!”
廖千山自讨没趣,微微正色道:“毒可解,但五脏难全,需用内力将毒逼出,以你和我这笨徒儿的内力,只有三成把握。”
胡凌不解道:“为何只能我二人?”
廖千山悠悠道:“男女有别。”
胡凌双手纠结,静了片刻,茫然不知所措道:“我一时找不来内力深厚的高手。”
廖千山摆谱道:“胡凌啊,以后记得,叫我师叔。”
他一向不正经,此时是所有人的定心丸,胡凌由着他装腔作势。
廖千山蒙上眼睛,道:“徒儿,给忘忧脱衣,我说你做。”
杜忘忧被脱个精光,只剩贴身衣物,廖千山在距她半臂处坐下,在她背部打入内力深厚的一掌。
“徒儿,护心脉!”
苏修罗内力甚少,但护心脉已足,她指尖轻点,在杜忘忧心俞处输入内力。
“胡凌,肾俞。”
胡凌习的武功是至阳,她一掌内力刚在杜忘忧肾俞化开,杜忘忧便呕出血来,只是这次,吐出的是黑血。
“徒儿,睛明,风池。”
苏修罗在这二穴各扎一针。
“神阙,气海。”
又是两针下去,杜忘忧呼吸炽热,皮肤呈黑红色,眉心黑气缭绕,廖千山在杜忘忧命门处轻点,又拉住杜忘忧,在她太渊穴狠狠一摁。苏修罗有些心惊,她师父所说这些穴位,都至关紧要,错一个分寸就会让杜忘忧丧命,廖千山这是要置死地而后生。
“胡凌,三分内力,打入关元穴。”
胡凌打入关元时,廖千山迅速将内力凝聚,打到杜忘忧天灵盖。顷刻之间,杜忘忧黑血不断涌出,三人收掌,杜忘忧倒在胡凌肩头,黑血溅了胡凌一身。
廖千山下榻,背过身道:“此后,忘忧丫头不会再有毒发之扰。”
廖千山甚是得意,悠哉走出房门,因为蒙眼,还在门框上磕了一下,门外站着的几人被这声音一震,皆直愣愣看他。
廖千山取下黑布,扫了他们一眼,道:“人已无碍,一个时辰内,都不能进去。”
门外几人不自主地狂喜,杜延峰恭谨地引廖千山移步前厅,廖千山目光在佟彦之身上打转,佟彦之看看屋内,抬步跟上。
李恪与杜川柏自后门回来,听到那句无碍,霎时间松下思绪,他们将萧景遥绑在了后门处,命家中仆人看着。
燕珩隔着海棠花与杜川柏对望,冷冽道:“杜川柏,朕有权利知晓一切。”
杜川柏抬脸,静声道:“陛下,有时候,不懂才不至于残忍。”
两人沉默半晌,李恪不敢说话。
胡凌拿着带血的衣物床单走出,她轻轻道:“柏儿,告诉他罢。”
杜川柏将燕珩领到偏处,沉沉开口,一段一段过往,晒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