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前面的路马车过不去,需要我们下车自己走。”张威勒住马车,在外禀报。
潼云簇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车帘。刹那间,潭州潮热的风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潼云簇弯腰探身,利落地跳下马车,稳稳落在略显松软的泥地上。
潼云簇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肩颈,随即举目望去。
眼前不再是规整的官道,一条被踩得坚实的土路蜿蜒向前,没入苍翠的山林之中。
他心中一动,这野趣盎然的景象,与昶邑城外的规整肃穆截然不同,倒真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
“东西给我拿一些吧,张叔。”潼云簇收回目光,从张威手中接过几个装着礼物的锦盒,亲自提在手中。他整理了一下因乘车而微皱的衣袍,随即挺直了脊背,沿着那条小路,当先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便望见有几间朴素的屋舍依山而建,竹篱围出的小院里,晾晒着各式草药。
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女正在井边打水,身姿挺拔,动作利落。她听见脚步声,放下水桶望来,目光清亮,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
“你们是……”
潼云簇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是余师姐?在下潼云簇,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见胡世叔。”
“噢,原来是,潼师弟啊,师傅半个月前就开始念叨起你,没想到潼师弟这么早就到了。
等着,我现在就去喊师父。”
站在潼云簇身旁的张威仔细地替潼云簇理了理方才在林中蹭到灰尘的衣襟,如同一位长辈。
张威压低声音,语气温和却郑重:“少爷,老爷吩咐我将您送到便回去。从此刻起,老奴就不能再陪着您了。往后……您一人,务必万事小心。” 说罢,他才后退一步,躬身一礼,目光中满是牵挂,不等潼云簇回应,他已利落转身,大步走向马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叔,到时候你一定要接我回京城,一定要过来接我啊!”
“好的少爷,奴才一定来接你,接你回家。”
潼云簇望着离去的背影,潭州的风吹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冷,摸了摸脸,才发觉他不知何时落下了几滴泪。
潼云簇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此后之路,真真要独自一人了。
朝屋内走去的余悸走去:“师傅--师傅--,潼师弟到了。”
胡光修应声而出,只见他穿着半旧布袍,笑容却十分豁达。
胡光修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潼云簇的肩膀,声若洪钟:“好小子,路上辛苦,快进屋!”
说完,指着在门口偷看的胡木知:“木知,去唤你师兄。”
“云簇呀,你也瞧见了,咱这条件不太好,可能要委屈你了,你拜我为师,往后为师定不会委屈了你。”
说罢,胡光修的三位弟子也走了进来。
胡光修望着几位徒弟:“这是为师京城好友家的儿子,往后和你们一起生活。”
胡光修望着几位徒弟,还傻傻的呆在那里,笑道:“都过来见见你们师弟。”
余悸闻言,率先上前。她并未抱拳,而是自然地站定,目光明亮地将潼云簇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嘴角扬起一抹爽朗又真诚的笑意:“余悸,是你的的大师姐。往后练剑读书,或是有人欺负你,都可来寻我。” 语气温和,却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担当。
“多谢师姐。”潼云簇躬身行礼,心中不禁生出了好感。
随即,他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少年。许朝现缓步上前,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他神色依旧沉静,但眼神清正,并无冷意,声音如溪水击石般清润:“许朝现,你的师兄。” 言语简洁,却在下颚微不可查的弧度里,藏着一丝初见的、生涩的友好。
“许师兄。”潼云簇同样郑重回礼。
此时,胡木知从许朝现身后探出身来。她手里还捏着半株草药,仰头看着潼云簇,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好奇,细声却清晰地说:“云簇哥哥,我叫木知。” 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又悄悄往许朝现身边靠了靠,神态天真烂漫。
“胡师妹好。”
说实话,在昶邑长大的潼云簇,平日里见的都是舞刀弄枪的将门子弟,何曾与这般灵秀可爱的小女孩说过话?他只觉得心头一软,连自己都没察觉,回应的话气已不自觉地放得异常轻柔温和,几乎带上了几分黏糊的宠溺。
他想起行囊中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那份想要看到小姑娘展颜一笑的期待。
他转向胡光修,语气恳切:“世叔,晚辈初次见面,给师弟师妹们备了些薄礼,望您准许。”
得到胡光修含笑首肯后,潼云簇并未先去拿那些大件锦盒,而是先从随身的一个精巧布袋里,取出一只扁平的紫檀木小匣。
他再次站于胡木知面前,将木匣递到她眼前,并未急着打开,而是温声笑问:“木知师妹,听说你在学医,可是真的?”
胡木知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半株草药。
潼云簇这才小心地打开匣盖。只见深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套银光流转的医针,针具齐全,长短有序,一旁还陪着一枚小巧的锦缎香囊,散发着清幽的草药香气。
“这套银针,愿你他日能以此济世救人。”他的指尖轻抚过冰凉的银针,语气郑重,随即又拿起那只香囊,声音愈发柔和,“这里面是些安神的药材,夜里置于枕边,希望能佑你好梦。”
胡木知的眼睛瞬间被那套精致的银针点亮了,但她伸出的小手,却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个柔软的香囊,指尖感受着上面细密的绣纹,才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仰起脸对潼云簇露出一个比蜜糖还甜的笑容。
“谢谢云簇哥哥!”她欢喜地将香囊捧在怀里,这才郑重地接过那盛满银针的木匣,紧紧抱住,小脸兴奋得通红,细声却坚定地立下誓言:“木知一定会成为好大夫!”
看着她纯然的喜悦,潼云簇只觉得一路风尘仆仆都被洗净,眉眼不自觉地弯成了温柔的弧度。
看着胡木知捧着礼物爱不释手的模样,潼云簇眼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便觉一道爽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对上余悸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
“看来木知是真心喜欢你这份礼。余悸笑道,语气中带着为小师妹开心的欣慰。”
潼云簇闻言,立刻从身旁取过那个装着练功服与头油的锦盒,双手递上:“师姐,这是给你的。”
余悸接过,打开盒子。当她的指尖触到那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时,动作微微一顿。她轻轻"咦"了一声,将那匹布料提起一角,细腻的料子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软烟罗?"她抬眼看向潼云簇,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师弟可真会挑。这料子夏日穿着练剑最是爽利,不沾汗,不贴身。"她说着,用手指摩挲着布料的质感,那份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比我平日穿的粗麻布不知强了多少倍。”
她又拿起那盒茉莉头油,凑近闻了闻,点头笑道:“香气也清雅,潼师弟,这份礼,师姐很喜欢,谢谢你师弟,就是太让你破费了”她的赞赏直白而真诚,毫不矫饰。
“没事的师姐,只是一此小礼而已。”
最后,潼云簇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许朝现。他取出那个素白绸布包裹,神色比之前更为郑重。
“没事的师姐,只是一份薄礼而已。”
最后,潼云簇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许朝现。他取出那个素白绸布包裹,神色比之前更为郑重。
“许师兄,”他双手奉上,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此物于我意义非凡,名为《秋风剑诀》。并非什么高深秘籍,只是我自幼练习,上面……留了许多不成体统的批注心得。今日转赠于你,望不嫌弃,还有这个剑穗。”
“谢谢师弟了。”
许朝现微微颔首,双手接过。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当他解开布包,看到封面那熟悉的、被摩挲得边缘发白的《秋风剑诀》四字时,伸出的指尖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他信手翻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有歪斜稚嫩的疑问,有豁然开朗的感悟,更有许多天马行空、跳脱出剑谱本身的奇思妙想。这哪里是一本死板的剑谱?这分明是一个鲜活剑客十数年剑道生命的烙印!
他猛地抬头看向潼云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有星火迸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置信。他捧着剑谱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向来沉静的面容上,竟清晰地掠过一丝近乎痛楚的动容。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因情绪过于激荡而沙哑、急促的低语:
“……失礼。”
话音未落,他已将剑谱紧紧按在胸前,几乎是步履匆匆地转身,快步回了屋,“嗒”的一声轻响,房门在他身后合上。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留下堂内一片微妙的寂静。
余悸看得分明,扑哧一声笑出来,摇着头对潼云簇低声道:“我这师弟,平日里八风不动,我还是头回见他这般……你这礼,哪里是送到心坎上,简直是砸进他心窝里了。”
胡光修抱着酒坛,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呵呵一笑:“由他去吧,这小子是碰到真正的心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