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了苦渡居,慕容蓿不止一次听李无涯说过,她与慕北芪很是相像。但直接喊她“将军”的,这游侠倒是第一个。
慕容蓿真的好奇,这慕北芪究竟与她像到了何种程度。
“这位壮士,我想你认错人了。”慕容蓿眉眼弯弯,说话的语气神态含笑三分。
伤了腿的游侠错愕了一阵:“你、你是女子?不是将军?”
“对!我是女子。”慕容蓿回答,明透的双眸流光一转,又补充了一句,“且——好巧不巧,还是你家将军仇人的妻子。”
坑死慕北芪的罪魁祸首之妻,慕容蓿对这个身份,接受得挺坦然。
闻言,游侠云济怔愣了好一会儿,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火把的光映照着慕容蓿的侧脸,光影浮动间,云济看得又恍惚了。听他喃喃自语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吗?若不说是女子,真的就要以为是将军了,真的一模一样啊。”
云济在说到“一模一样”时,李无涯总算从猞猁袭击的恐惧中回过了神。他下意识看向慕容蓿,这一看,也呆住了。
白日里,慕容蓿敷粉描眉,梳着女子发髻,细看与慕北芪有七分相像。而现在,洗尽铅华,一头及腰长发仅用一根发带绑着,身姿挺拔,雌雄莫辨。若眉眼间少几分倦意,多几分英气,活脱脱就是慕北芪在世!
李无涯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不过,他一向懂得隐藏情绪,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慕容蓿一向耳聪目明,云济自言自语的声音虽轻,但她还是听清了,不由诧异道:“一模一样?不是七分?”
她记得,李无涯说的是七分来着。
“夜黑火不明,云济兄弟看得不真切。”还没等云济说什么,李无涯接过了话,解释道,“明夫人与北芪乃是表兄妹,是有诸多相似之处。就算是我这师兄,偶尔也会错认。”
“表兄妹?”云济又愣了愣,神色间似有些落寞,“难怪这么像!若真是将军该多好。”
李无涯垂下眼睑,掩去诸多情绪。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不知为何,他不太想去证实这个猜测,故而三言两语打消了云济的怀疑,也顺道向慕容蓿解释了云济为何说“一模一样”。
这四周黑漆漆的,也就慕容蓿和青鸾手里这几个火把有些光亮,明明暗暗,将相似之人看成一模一样,也是正常。
慕容蓿不疑有他,注意力又回到了与猞猁交战的其他六人身上。
群兽环伺。
云济伤了腿,不能再战。好在慕容蓿带了两名玄鸟卫来此,四名秦君精锐护卫,加上李游和另一名游侠,环绕着慕容蓿等人的保护圈比先前更为稳固。
一盏茶的功夫,进攻的猞猁被杀死了两三只,而六人虽被猞猁爪子抓伤了几处,倒也不严重。
“咦?”慕容蓿的目光不由被李游吸引了过去。
李游年少,身手略显稚嫩,远没有其他五人那般老练,与猞猁搏斗可圈可点。然而,让慕容蓿惊讶的不是他的勇武,而是他的身法招式,竟是十分眼熟。
就在这时,一只猞猁抓住了李游的破绽,扑过来抓向他胸口位置,“哧拉——”一声扯落了一片衣襟布条。
慕容蓿心下一惊,忙喊道:“李小郎君,稳住下盘,斜刺右前方。你左前方那三只猞猁欲合力攻你上下,且先退步,以燕雀点尾步法迂回,再一剑拨云寻花!”
这女子怎知他剑招的名字?李游听到慕容蓿的话,心下暗暗吃惊。
对面猞猁攻过来的速度极快,容不得李游多想什么,只能依着慕容蓿的指点作出反应。剑随心动,这一退一进之间,那三只猞猁果然被李游刺中。
李游大喜。他从未将燕雀点尾身法与拨云寻花一道使出来过,没想到这组合起来,竟是如此进退有度,攻守得滴水不漏。
“集中注意力!秋风横扫!”慕容蓿的声音再度传来,李游眼角余光瞥见三四只猞猁朝他扑来,遂沉下心神,横剑回防。
“鹤鸣九天!”
“飞叶穿杨!”
“虎步扬尘!”
……
慕容蓿说一招,李游就使出那一招,七八个呼吸间,一只猞猁被一剑刺中要害,倒地不起。
云济神色大震:“这是青萍剑法!她也知道青萍剑法?!”
李无涯不由呼吸一乱。他怀里的李夫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了慕容蓿,呢喃了一句:“北芪……”
火光明明灭灭。
慕容蓿目视前方,专注地看着李游对战猞猁。
曾几何时,慕北芪也是如此指导着李游的。李夫人整颗心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猞猁吼声起起伏伏。
它们发觉在李游处讨不得好,转换了目标,开始集中力量对付伤了胳臂的那名游侠。
那游侠本就伤了胳臂,挥剑的力道不如先前,五六只猞猁齐攻而来,渐渐有不支之态。
慕容蓿环顾一圈,发现其余五人并无余力支援。眼见猞猁对游侠的攻击越发猛烈,就要破开此间防御之时,她脚下一动,将燃着火的火把朝猞猁挥了过去。
“夫人!”青鸾惊叫一声,“你刚刚保证说,你不妄动的!”
慕容蓿回眸,双眼亮如星辰:“青鸾,此非妄动,乃谋定而后动。”
说话间,慕容蓿从怀中迅速掏出一个小罐子,趁着猞猁被火把斥退的档口,将罐里的灯油倒在地上。
火把一点,泥地里便燃起了一小条火焰。
猞猁惧火,火焰一起,一众围攻的猞猁便退了回去。它们不敢接近火焰,只能懊恼地围在那。一双双琥珀色的眼睛危险地盯着面前这几人。
青鸾见猞猁退去,松了口气,赶忙将慕容蓿拉了回来。
她瞪着慕容蓿。方才看到她靠近猞猁的时候,她几乎要吓得晕过去了。
慕容蓿淡定地笑了笑,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有了这一小条火带的防护,伤了胳膊的游侠得了喘息。
好险!若非慕容蓿挥的那一下,他险些就被那猞猁咬住了脖颈。云舟大口喘着气,正想同慕容蓿道谢,却在瞧见那张脸时噤了声。
他是云济的同胞兄长,云舟,性子较云济沉稳。所以,当看到与慕北芪极为相似的慕容蓿时,他没有像云济那样震惊地喊“将军”,就只是那样看着,神色惊疑不定。
慕容蓿已经被这种看到熟人的目光看得麻木了。她抬眸回视:“我取来的灯油不多,还要劳烦壮士在火灭之后,再多撑会儿时间。”
慕容蓿的声音柔软恬静,与云舟记忆里的那人不一样。
他静默片刻,道:“在下定全力以赴!”
说完,他便回过头去,握紧掌中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火墙另一头的野兽们身上。
灯油燃起的火,熄灭得比慕容蓿预计的早。
火苗一弱,猞猁们又前仆后继地扑上来。
自猞猁现身到现在,已过去大半个时辰。数十只猞猁被砍杀了七八只,尚有十来只,而保护慕容蓿等人的六人,此时也有了疲态。除了四名玄鸟卫尚有余力,李游和云舟看起来快要坚持不住了。
慕容蓿抬头看了看天空,弯弯新月西垂,而流玥还没回来。
她不由忧虑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猞猁们察觉到李游和云舟破绽越来越多,便朝着他俩越发频繁地扑过来。
慕容蓿拽紧了火把,还想过去帮忙。
青鸾有了方才的经验,死命拽着,不让慕容蓿走一步。
现在的慕容蓿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挣不开青鸾。
“青鸾……”慕容蓿无奈。
青鸾一脸坚定:“夫人的安全最重要!您不当回事,那青鸾代您当回事!”
好吧……
慕容蓿扶额。
另一边,云舟和李游的处境已然不妙。有一只猞猁猛扑向李游,右前爪拽住了李游的剑。
李游同野兽们缠斗了许久,力有不支,这回没法挣开猞猁的爪子,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另一只爪子朝他兜头落下。
糟糕!李游瞳孔一缩,只听耳中“嗡”的一声,脑中瞬间空白。
“噗!”
适时,一道冷白剑光划空而过,挥向李游的猞猁爪被一剑砍落。闻得那野兽凄惨的一声“嗷呜”,下一刻,首身分离。
李游只觉肩上一重,人被一股大力甩向后面。待他站稳回神,就见一袭玄衣的流玥持剑而立。
四尺青锋,寒光凛凛。
寻常刀剑三尺长,而流玥的剑却足足长出一尺,其剑身却又要细上两指,状如柳叶。只见他手腕一翻,剑光浑浑如日行于水,将剑脊上那两个古体字映照得分外清晰。
那是秦国工匠用特殊技法熔刻在剑身的两个字——定阿。
剑如其名,一挑一刺,气势如虹。剑锋过处,摧枯拉朽,似有撼山荡海之威。
流玥耍的也是一套青萍剑法。他身法敏捷多变,运用得得心应手。与他一对比,李游的身手就显得生涩多了。
李游呆呆地看着流玥。
众人只见剑光与黑影交错,猞猁们的嘶吼声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消失。
十七八个呼吸间,流玥、封缭和玄鸟卫就将猞猁们尽数斩杀。
血染定阿。刀剑寒光中,野兽们的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入脚下泥地里。
那粘稠的血滑过剑刃,留下一道淡红色痕迹,在明灭微黄的火光中,好似芙蕖始开,美丽妖冶又令人胆寒。
流玥手腕一抖,定阿剑轻颤低鸣,那剑上的血尽数被抖落下来。随即,他目光一转,看向了慕容蓿,幽幽黑眸倒映摇曳的火光,骇人的气势又一点点散了出来。
秦君生气了。
慕容蓿言笑晏晏,似乎并没有被流玥吓到。倒是一旁的两位玄鸟卫脚下一软,当即单膝跪地,告罪:“属下失职,未能拦住夫人,让夫人踏足险境,请公子降罪!”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慕容蓿此时大概已经被流玥刺得千疮百孔。再加上他眼底的火,慕容蓿想,她不仅会千疮百孔,还会被烧得只剩一点灰烬。
不过,慕容蓿此时倒真的一点也不害怕,自见到流玥的那一刻起,她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下来,疲惫和乏力随之而来。
“流玥,我头晕。”
慕容蓿晕晕乎乎地软倒下来,手中的火把掉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一只猞猁尸体边缘。
流玥一惊,迅速将定阿剑丢给封缭,在慕容蓿倒下的刹那接住了她。
这时候,慕容蓿突然发现,身体废了也是有好处的。
就像现在,流玥怒火涛涛。而她却因身体疲乏而晕倒了,不必直面盛怒的大魔王。
在意识彻底混沌前,慕容蓿在心里大笑了一声,庆幸逃过一劫之余,她又有些纳闷:话说,流玥大魔王那么生气干什么?